疼……真的好疼。
荒唐一夜过后,桌上的喜烛已经燃尽,只留下红艳艳的烛泪残痕。
苍白无力的阳光透过窗纸照了进来,凌乱不堪的床榻之上,被折腾了一夜的少年此刻才悠悠转醒,睫毛轻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少年眼神空洞,直直地看向房顶的雕花屋梁,屋梁上雕刻的陌生花纹清晰地告诉他,昨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只是一场噩梦。
想起昨夜那人的暴行,少年的心里如同阴霾笼罩一般,不寒而栗。
是他错了,他不该对那人如此掉以轻心的。
那个人,实在太过危险。
简直就像是地狱爬出来的修罗一般。
若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铁了心要对付江家的话,那么……
手掌心不知不觉攥得越来越紧,连指甲都嵌入了皮肉中,可少年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拧紧了秀气的眉毛,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他一个人倒是不要紧,反正幼时流浪在外,什么苦都吃过,也不怕那人变着花样折腾他。
若是将他逼得急了,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他当个垫背的。
可是江家不行。
他幼时父母双亡,是江枫眠将他带回江家抚养长大,一直待他视如己出,与亲生子无异,何况还有与他一起长大的江厌离和江澄姐弟。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人……
想到这里,少年抓紧了被子,腾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正在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原来还没死呢?本王还当你死了,准备过来替你收尸呢。”
魏无羡听见这个声音,几乎是一瞬间僵在了那里,还没等他想好做何反应,那人已经径直穿过了屋子,走到了床榻跟前来,抱手站在那里,那双浅淡的琉璃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过来得实在突然,少年甚至还未来得及穿上衣衫,此刻赤着肩膀,被他这么盯着看,感觉颇有些不自在。
“托殿下的福,魏婴这条贱命还没那么容易死。”
少年瞥了那人一眼,见那人没有避开的意思,干脆直接裹着被子站起身来,想要下床找件干净的衣衫换上。
只是他方一起身,就感觉到腰间如同万千只蚂蚁在噬咬着他的骨肉一般,说不清楚是麻痒还是疼痛,他脚下一软,险些跌在一旁站着的那人身上。
见少年身形晃了晃,朝着他这边倒来,那人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只是还没等那少年站稳,那人忽然回过神来,猛地甩开了少年光裸的手臂。
少年方一站稳,被他这么忽然一甩,又是一个趔趄,急忙稳住了身形,扭头瞪了他一眼,还是没忍住道:
“你有病吧?我都要摔了你还要再推我一把。”
那人本就阴沉着脸色,见少年语气不善,冷飕飕地瞪了他一眼,少年经他这一瞪,倒是立马闭口不言了,转过身去,将自己的衣服换好。
等到少年再一次转过身来,发现那人仍未离开,斜倚在门边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一直在这儿不走,是还有什么旁的事情么?”
那人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浅淡的琉璃色瞳孔无波无澜,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来,此刻那双眸子紧紧锁住了少年的脸庞:
“江晚吟来了,此刻就在厅前。”
一听他提到江澄的名字,少年倏然绷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盯住面前的人:
“你想干什么?”
见他如此紧张不安,那人仿佛意料之中般地,勾唇冷笑了一下:
“紧张什么?本王可没闲情去请他来做客,是他自己要来的———”
他说到这里,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眼前少年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不过,本王倒是没想到,不过区区一个义子罢了,江家竟然对你如此上心,还真是……”
“蓝忘机———”
那人的话未说完,便被少年开口打断了:
“我不知江家到底与你结下了怎样的仇怨,”少年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继续道,“可江澄还有阿姐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原本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该迁怒于他们。”
“不知道?”那人听见少年方才提起的这个字眼,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连连重复了几遍,“不知道……呵,真是可笑。”
他摇了摇头,看向少年的表情带上了些怜悯之色:
“魏婴,没有什么人是真正无辜的,他们不过是作恶而不自知罢了。”
这是那人第一次开口唤少年的名字,少年微怔了一下,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人继续道:
“若是在五年前的今日,此刻本王该是在边疆的战场上浴血奋战。”
说这话时,那人仿佛已经沉浸在了回忆里,眼神也变得飘渺悠远起来:
“那时番邦蛮夷作乱,勾结了边关的守城将领,企图里应外合,破我城防。”
见他忽然开始回忆起沙场旧事来,少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不过见他说到此处,还是忍不住插嘴问道:
“你们没有找出叛党么?”
“找出来了,可是已经太晚了……”那人说到这里,语气忽然低落下来,“那时敌军已经包围了整座城池,我们只能死守在城内,等待援军的到来。”
“早在敌军围城之初,我们的人就已经趁乱突围出去,前往长安送信了。可援军迟迟未到,死守数月之后,城中的军民已经弹尽粮绝,百姓甚至濒临易子而食的绝境……”
“为何援军迟迟不来?是送信的人没将战报送到长安吗?”
“不是,”那人说到这里,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首一般,“求援的战报确实被送回了长安,只是还没能呈到宫中去,便在宫外被人拦下了。”
“怎么可能?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少年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听见少年的问话,那人的面上忽地勾起一抹无比嘲讽的笑容来,语气也变得冰凉冰凉的:
“拦下战报的不是旁人,正是江丞相。”
“这不可能!”少年猛地退后了一步,连连摇头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江叔叔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怎么不可能,”那人被少年如此质问,面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淡淡地继续道:
“那时我外祖父与江枫眠同朝为官,分庭抗礼。不过与他政见相左,便被他暗中构陷,硬是被污蔑为勾连番邦之罪,致使全族获罪,外公与舅舅均冤死在狱中,就连母妃也……江枫眠那时是想要趁机将我也除掉,才会私自扣下那求援的战报,要得就是让我弹尽粮绝,困死在那孤城内。”
“……”
少年张张嘴,想要反驳他,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等两个月后援军到来之时,城中的百姓已经饿死了大半。”最终,那人以一句简短的话结束了这场回忆。
“……”
少年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似乎正在费力地分辨他这话的真假。
“魏婴,本王很是好奇,在那个时候,困在孤城里的百姓濒临饿死的绝境之时,你们江家的人又在做些什么呢?”
……
那个时候,他和江澄也许正在江家的后山上射风筝玩吧。
“魏婴,你现在是否还觉得你们清白无辜呢?”
“……”
少年无言以对。
见他不答,那人走上前来,鹰爪一般的大手落在了少年的脖颈间,带着层薄薄剑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少年颈间的肌肤,少年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用害怕,本王也没那么性急。”那人将头压低,凑近少年的耳边低声道:
“你大可以去告诉江枫眠,本王要送给他的大礼还在后头呢,他可得耐心点儿,好好地等着。”
他挨得实在太近了,似乎稍微动一动,嘴唇就会碰上少年白皙的耳轮,滚烫的鼻息全都喷洒在了少年的颈侧,惹得少年忍不住想要上手推开他。
“别凑得这么近,松开我!”
可他越是挣扎,那人揽着他的手臂就收得越是紧,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怎么,魏公子如此厌恶本王的触碰么?”
那人的笑容里带着满满的恶意,他一手紧紧地揽住少年的肩,另一只手插入少年的乌发间,固定住他的头不让他乱动。随后他慢慢低下头,将脸埋在了少年的颈间。
“你干什么!”
感受到那人的唇落在颈畔的肌肤上,带着些微微湿意,少年一瞬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别怕,给你做个小标记罢了。”
那人说罢,便张口咬上了那处的肌肤,锋利的牙齿咬破了那层薄薄的皮肉,汩汩的热流便缓缓地流淌出来。
嘶……好疼。
少年攥紧了衣袖,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颈间被咬破的那处吸吮得又疼又麻,难受极了,偏偏那人还不松开他。
直到伤口不再有鲜血流出,那人才意犹未尽一般地从少年的颈间抬起头来。
见他松下力道,少年赶忙从他怀里挣出来,连连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颈间一股刺痛传来,他赶忙走到镜边去,对着镜子察看自己的伤口,果然看见那处被咬破的皮肉周围,留下了一圈可怖的青紫色齿痕来。
“你是狗吗?发疯了就乱咬人?”
少年气极,连指向那人鼻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眼圈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般。
他这副模样当然吓不倒一旁气定神闲的人,那人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行了,你现在可以去见江晚吟了。”
说罢,那人转过身去,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门,留下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愣神。
简直就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
少年摸了摸那处的深深齿痕,一想起方才那人的表情,就恨得他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他这样还怎么去见江澄?
只是方才他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倘若他真的要对江家下狠手呢?
少年不自觉地伸手摩挲着那处肌肤,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来。
不行,他还是得去见江澄一面。
少年这样想着,又笼了笼自己的衣领,勉强遮盖住了那圈咬痕,随即抬脚朝着房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