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几日下过的一场微雨,原本沉闷的空气突然间就充蕴着一股清透的气息。陈晚见此天气甚佳,应是个出门的好日子,便动身朝那乡间山水走去。这片山地虽是钟灵毓秀,但却过于偏僻,鲜有人来往,是个难得清净的好地方。
走着走着忽然间听得前方一片噪乱,陈晚循着动静探身过去,争执声越来越清晰。仔细一听,这不是平日那几个闹腾的孩童么?这般哭闹,莫不是叫人给欺负住了?
走近一看却不得了。只见一群黑压压的,拿刀佩剑的,都板板正正地护在一公子身边,而那几个孩童,正就是在与这位公子争闹。
那公子又是个什么来历?五官轮廓分明,剑眉凤眸,阳柔并济。明秀而不艳,正然而不硬。眼角微挑,总是淡淡地看人。深黑长发用玉雕鎏金冠高高挽起,落落大方。风吹过缕缕碎发,更显得人生气。身着鹅黄色圆领服,布料是上等的织金锦,衣袍上纹的是腾云祥纹,袖口处镶绣金线曲水,腰束墨黑绸带,一把配剑缚在其上,骨子里自然透出一股傲气。看相貌年纪不大,最多不过弱冠之岁。只看这一身作派,也不难猜到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陈晚皱了皱眉头,心中暗暗轻叹:就算是那人上人罢,也不应跟几个小孩过意不去。
那人看到陈晚朝自己走来,便也不再理会缠在身边的孩童,摆手示意护卫不必惊动,正过身来向陈晚问道:“你有什么事?”
陈晚也是那识时务的人,拱了拱手,客客气气地说:“这几个孩童性子急,可能有不懂事的地方,若对公子多有得罪,还请公子不要计效。”
那人听了这话好不别扭--明明什么都不了解,言语却这般恭敬。毫不遮掩地反问他道:“听你说话意思,怎么倒是像我在为难他们?”
其实这也难怪,那公子着眼一瞧便是个富家贵人,身边护卫个个身高槐梧,刀枪剑戟。对面仅是几个孩童,又都是一幅耳红面赤,哭哭啼啼模样,也就不难猜测小孩应是受了什么欺负。
站在中间的那个孩童见到陈晚过来,一下子绷不住了,气鼓鼓地朝陈晚跑去,直接扑到了他身上,死死地拽着衣裳不松手。那小孩虽个头不高,只到陈晚腰部,可这猛地一扑却让陈晚也一踉呛了。
“晚…晚哥哥,那…那坏人用箭射死了我的兔儿…”
声音可了心的软,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剩下的几个孩童像受到了什么感应似的,都跟那小麻雀一样踉踉呛呛地跑了过来。围在陈晚身边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射回来,射回来!我们要替小兔儿报仇!”
这倒是弄得陈晚有些皆笑啼非了。“怎能这般胡闹?”他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擦去孩童脸上的泪渍,继续讲道,“虽说众生平等,可这人到底是不能与动物相提并论啊。”
其实说白了那人也不是有意而为,只是正巧,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突然跑来一只兔子。那人只想是个野兔,又因好久没有出门射猎的缘故,立即心中一热,兴致勃发。朗爽地叫侍卫拿出随身携带的弓箭来,立定姿势,气沉丹田,闭眼拉弓,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箭落兔倒,正中腹部。
可还没等他得意一阵儿,那追兔子的孩童就摇摇晃晃赶了过来。看到倒地的兔子,又看了一眼拿着弓箭还怔怔立在原地的那人,心中一惊,顿时就气坏了。哭的哭,闹的闹,有几个竟还作出要打人的仗势,好在有侍卫拦着,不然又是要搞出个什么名堂来。
看到这乱糟糟的一片,那人也逐渐失去了耐心。身旁的几个侍卫见势欲要行动,可叫他一个眼神给止住了。
这边,陈晚依旧是俯下身来,耐着性子好言讲着劝着,可实在难见什么成效。
“与孩童讲什么大道理。”那公子有些不满,双手抱臂,微侧了下头,“你们要报复我也是想不得的。不如这样罢,我赔你一个更好看的兔子?”
话刚一落音,小孩就停止了哭泣,猛的一抬脸:“有…多…多好看?”
“反正别人不会再误以为是只野兔乱箭射死就是了。”
小孩听罢怄气得“哼”了一声,但也就是在表同意了。其余儿童见势,竟也都争先恐后地嚷嚷着也要送给自己一只,说是什么感情深厚,总之竟是些强扯的理由。
他听了倒也不恼,反而却大方得很:“早这样说不就成了,还非要向我寻仇。好,好,送你们一人一个。”
这群小孩性情可真是古怪,前一阵还阴雨连绵,这会儿便晴空万里了。个个都不哭不闹,只一转眼功夫,不知又都窜到何处去了。
“这只兔子竟也就丢在这儿了。”那人瞥了眼地上的兔子,悠悠然道,“这又算什么感情深厚。”
待到小孩散去,这场闹剧可算是结束了。
“都说了我没有欺负他们吧。”那公子对着陈晚埋怨一句,也不等他反应,就准备转身离开。
陈晚本来也没打算要说什么,其实对他而言,碰到此般身份的人,只要不被找上麻烦,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可就在两人离开之际,天却突然下起了小雨。陈晚来时只是想着看看山水,却忘了考虑最近天气的阴晴不定,也就没有留心着带把纸伞。
“明明最近天气一直阴雨连绵,应早就料到的。”陈晚轻叹一口气,可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先找个地方避避雨。
护卫们反应甚是机敏,赶忙为他家公子撑起伞来,生怕沾到了雨。一行人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本是打算先寻个落脚起方避避雨,可那公子恍惚之间就想到了陈昭,不经意转眼过去,正看到他难堪的模样。
“哎,我说你没有带伞吧!快过来些!”
那小公子却也没多想,夺过侍卫手中的伞就向陈昭跑了过去。护卫们见状也都急忙转身跟在身后,不敢懈怠。
这伞也不大,但正好可以护下二个人。陈晚倒也直爽,没有推脱什么,道了个“谢”字,便也就躲进伞下了。
那公子瞧了一眼立在原地的几个侍卫--衣服、头发全被雨打湿了,但没有主子的命令却都也不敢动。虽是觉得好笑,可也还是想了办法安置他们:“你们先回去,等雨停了再来找我。”
侍卫们听了却迟迟不敢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那公子却也懒得理他们,拉起陈晚就往前走。
陈晚不免有些迟疑:“你的这一行人要怎么办?”
那人却满不在乎:“人又不傻,雨淋够了,自然就会回去了。”
想着这富贵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多问,眼下找个躲雨的地方才是要紧,也边跟着那人一并走了。
或是猜到了对方并不熟悉此地,陈晚抬头看向他道:“这附近有个客栈,我们先去避避雨。”
那人应了一声,侧头向陈晚看去,许是难得有心,闲聊了几句:“那几个小孩叫你晚哥哥?”
“哦!在下名曰陈晚,还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这一问倒提醒起陈晚来了--眼下只顾着避雨了,还没好好问候对方呢。
“我叫李长日。”
“今日多谢李兄相助。”
客套话简单说了两句,李长日都是一笑置之。
天是越来越差,狂暴的风以席卷天地之势扑来,沉闷又强劲,似是要把人吞了下去。没想到仅一个时辰不到,天气竟然变化得如此迅猛。
“没想到就连这天也那么波谲云诡。”李长日死握着油纸伞柄,风太猛烈,有好几次差点就脱了手。
下雨天自然是冷的,陈晚望向李长日冻得白里透红的手,心里泛起一阵内疚,便要伸过手去夺那伞柄。
两手意外相碰,果真是冰凉着的。
“?”
“公子出身不凡,这样为陈某撑伞,陈某可经受不起。”
李长日也只好撒了手,有些不满地打笑道:“上一刻还称呼着李兄,怎么下一阵又要与我有别了?”
“人上人自然是人上人。”陈晚却也没有多想,只是随口应道。可这话刚一脱口便就后悔了。李长日没有答话,陈晚便只好去看他表情。奇怪的是,他竟没半分不悦之色,只是和从前一样,专心向前赶路。
……
陈晚年方二八,早早就长得高挑秀颀,但和李长日并排站在一起,却比他足足低了半个头。两人共撑在一把伞下,为了不叫雨打湿,陈晚只得将伞高高举起。
天色越来越深,二人逐渐加快了步伐。
漏尽更阑,只有两人赶路的脚步声在沙沙作响……
夜色逐渐从朦朦胧胧变得清晰可感,平日里看不见的,摸不着的,都在这黑天墨地的庇护下隐隐显身。在不显眼的地方,隐隐约约,一束月光透过团团薄雾一泻而下,撒在两人身上。月撒清辉,明明净净。渐渐地,两个人的身影缩成了一个点,消失在了这片黑天昏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