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痕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号角今天刚刚从斯卡蒂那里学到这件事。
但她目前为止看到的溟痕,比起通常意义上的“生命”来说,反倒更像是某种培育生命的苗床。既不能看出有什么自我意识一样的东西,变形虫一样的行动模式也很难对她造成什么威胁。有怪物从上面不断冒出来确实很烦人,但也仅此而已了。
正因为有这种先入为主的判断,号角在到达教堂的那个时刻开始就猛然感到一阵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对现实的怀疑和某种本能的恐惧正沿着她的血管悄悄爬上全身,攥住她的咽喉——
溟痕如潮水般朝着那颗黑色的核心聚集起来,逐渐形成青黑色的实体,阴影之下,散发着巨大腥气的肉体微微颤动,那点红色的微光在这扭曲存在的头部位置——如果它有这种东西——欢欣地跳动着,仿佛对现状感到非常满意。
虽然只是一种没来由的感觉,但号角与她身后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认为那东西正在发出笑声。他们听不见,但他们确信这鬼东西肯定在笑。
三名深海猎人包围着它,不断将它摇摆的触手和肢体斩断,但塌陷的地面下,潮水般的溟痕正从泰恩赫姆镇古老朽坏的地下管道中涌出,加入这只巨兽庞大的躯体。
“地下也...?!”
“这个位置要塌了!先后退!”
骨刺从斜后方雨点般攒射而来,却被一声巨大的咆哮全部吹飞到空中。剩下的几发流弹则统统打在大提琴巨大的破城矛矛身和号角的盾牌上。
“长号,你的手...”
“一点小擦伤...”
刚发动源石技艺吹飞骨刺的长号狠狠揉了几下眼睛,脚底下也有些踉跄,身旁战友们的脸在他眼中逐渐扭曲成一张混沌而模糊的大饼——
“你清醒一点!”
小提琴尖利的呼叫声将他猛地拉回现实。这时候,长号才发觉自己几乎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连意识也有些模糊。如果不是号角展开大盾,拦下了第二轮骨刺,他可能已经当场变成了串烧。
“不妙,毒素吗...”
他扶着头,勉力挥动巨剑掀起一阵暴风,把后续射来的尖刺一根不剩地再次吹飞。
“是我大意了。队长,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隐蔽...”
看着长号苍白的脸色,号角意识到他现在不过是强打精神。
“小提琴和圆号,压制对面的火力点。那个大块头交给深海猎人,其他人,先寻找隐蔽部!”
附着爆炸物的强弩一支接一支飞进残垣断壁的暗处,绽放出鲜红色的烈焰。能够入选风暴突击队的士兵,无一不是高度受训的精锐,小提琴和圆号的弓弦和弩弦交替鸣响着,恐鱼们刚射出一两发骨刺,便会立即遭到凶猛的还击。被爆炸物灼烧过的位置短时间内无法再生成实体的恐鱼,也无法再阻挠号角一行人脱离危险的开阔位置。
“很厉害嘛,那两个小姑娘在夜里也射得这么准。”
“先处理这边。”
歌蕾蒂娅掀起一阵真空的漩涡,在溟痕形成的海怪甲壳上开出巨大的空洞。青黑色的污迹顺着乱流四散飞去,一个敏捷的身影则从那空洞中穿行而过。
是斯卡蒂。她大踏步地迈进,距离那诡异的红色光亮仅仅两步之遥;她的巨剑比她的脚步更快,只需再前进那么几公分,就可以将那个故弄玄虚的黑色泡泡戳破——四散的青黑色的污泥化作锋利的刀刃和獠牙,从地面,从空中,横七竖八地向着悬在半空的斯卡蒂突刺而来。
“......这些武器和维多利亚制式的很相似。”
情势不容许斯卡蒂因为这种有趣的细节在原地多做迟疑。她挥起巨剑,在空中优雅地转体。那把长度与斯卡蒂本人相仿的沉重金属制品在她的手中轻若无物。带倒钩的巨矛被剑刃轻松砍碎,一根又一根骨质尖刺朝着斯卡蒂的面庞袭来,也无一例外被劈得四分五裂;而这之后,她轻盈地落地,效仿长号刚刚使用的技巧,将那柄无匹的大剑如同电风扇的扇叶一样旋转。被卷入这场微型风暴中心的怪物肉体尽数被撕扯成不成形状的碎块。
但那个泡泡逃脱了。斯卡蒂微微偏过头,看着角落里窥视她的那一缕红光,瞳孔收缩了两个毫米。她并没预料到这东西能躲开自己的连续进攻,毕竟,它看上去甚至连条用来走路的腿都没有。
劳伦缇娜与歌蕾蒂娅一起优雅地碾碎从两侧围上来的众多恐鱼,落到了斯卡蒂身旁。看到这只黑色的异物在角落里抖动的滑稽样,她更是大声狂笑,毫不掩饰地讥讽起来。
“我要提醒你,斯卡蒂。这家伙目前为止,造出来的几乎都是泰拉人的武器。小心它忽然掏出一把什么拉特兰超级转轮火炮,把我们一起炸上天哦。”
“更正一下,是维多利亚的武器。而且,我觉得它或许很快就能弄出你说的大炮来...”
“放心,它没我快。”歌蕾蒂娅轻声打断两人的插科打诨。
几声剧烈的爆炸从三人的身后传来,即使是最强韧的恐鱼,也无法承受维多利亚破城矛的正面连续轰击。号角与她的队友一起,从弥漫着硝烟的残骸中走出。
“还是先问老生常谈的问题,这是什么东西?”
“一颗学习陆地文明的种子。就和我们最早在阿戈尔发现的东西大体相似。即使现在...它也在把这边的东西记在它那可怜的神经元里,就像是在胡吃海塞似的。”
劳伦缇娜在描述这一过程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咧开,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厌恶感。小提琴则接住劳伦缇娜抬手抛过来的锈蚀怀表,只是看了看,便尖声质问起来。
“学习?怎么学习?你该不会指的是...这些‘东西’同化了我们的调查员,还能共享他的记忆和知识?”
“你的直觉很准,生物研究出身的吧?那你真是撞了大运,这或许是你们第一次见到活的海嗣幼体。想尽办法记录下一些有趣的东西吧。你们取的那些恐鱼样本很快就会变成和死珊瑚一样派不上用场的石头。”
“......我以为恐鱼和海嗣是一种东西。”号角皱了皱眉头,用眼神示意小提琴不要轻举妄动。
“还是有不少差别的。后面一种甚至会和你讲话——哦,这只还太小了,应该是不行的。当然,我们也没有尝试过活捉这种东西...我的建议是不要玩火。”
四周仍然到处传来溟痕的蠕动声。虽然一时四分五裂,但这些顽强的污渍把自己重新拼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没有兴趣活捉,就赶紧结束吧。”歌蕾蒂娅抬起她的槊,便要刺向那点诡异的红光——
“......风笛学姐也被它们这样同化了吗?”
歌蕾蒂娅僵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过头去,那个代号“圆号”的维多利亚士兵穿着与风笛同款的黑底白边制式作战服,和她学姐如出一辙的浅蓝色瞳孔中正充满了灼热的愤怒。那情绪太过炽热,将歌蕾蒂娅暗藏心中的内疚烧得皮开肉绽。
“我不知道,士兵。找个时间吧,我可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