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笔:倚户观风闲说绿,浓槐小院暗贪青。
“后面两句你自己提,可以不用今天提,明天后天明年后年都行,你想明白了自己补上。”温言说着,已将毛笔搁置下来,整幅画的右上角多了两列刚健柔美的字迹,铁画银钩。
“倚户观风闲说绿,浓槐小院暗贪青。”安然小声念出来,若有所思,忽而想起些什么,温言已然拿出数学试卷,准备讲题。
安然不乐意,吸吸鼻子,贼兮兮地瞄他:“哥,我肚子饿了,可以先吃饭吗?”
“把昨天做错的题都订正完了才能吃饭。”温言说得云淡风轻,握着黑水笔在A4纸上画出坐标轴。
安然耷拉着小脑袋,睁着大眼睛,趴在桌子上看温言的笔尖处留下的笔迹。
那样好看的人,原来写着那样好看的字,有儒雅之风,又不失严谨之度。
“啊!”脑门突然一痛,她惊觉,“打我做什么!本来就不聪明!”
“我问你话呢,发什么呆!”抬眼便是温言严厉的眉眼。
安然捂脑门:“真没意思。”
他重复:“这题用什么方法解?”
她嘟囔:“不知道。”
他怒,继续拿笔敲她:“待定系数,待定系数!都讲了多少遍了!先自己做!做完给我看,不许翻答案!”
说完将答案册带走,留下皱着眉咬笔头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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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清晨,安然自然也没有好日子过,温言天没亮就出去买菜去了,回来的时候也不过才七八点,孩子平时就睡眠不足,这个温言也真是,不让孩子补补觉。
只是温言的手段向来麻利,推门,站定,掀被子,撂话:“现在不起来中午不准吃红烧肉。”
安然刚把掀开的被子拢好继续睡,随即便从床上跳起,赤着脚下地,揉着一头鸟窝,对着温言露出八颗白牙:“你看,哥,我起了,中午我可以吃红烧肉的对吧?”
温言有些无奈地叹气:“先把衣服和鞋袜穿上,然后叠被子,洗漱,吃早饭。”
“得嘞!”
女孩应声,劈里啪啦地忙起来,其实咱安然大小姐也就是起床动静大了点,好吃了点,其他也没什么坏毛病。
只是待到一切就绪后,就是苦海啊苦海,学海无涯苦作舟,果然很苦。
安然硬着头皮,攥着笔,含泪,咬牙,在习题本下写下一道又一道经典的函数题,什么cos函数,什么sin函数,什么tan函数,还有什么待定系数法,听若素说,下学期还要学什么椭圆,得,这学期的圆还没学明白呢,还椭圆?
“cos和sin函数之间相差四分之一个周期,这里又算错了。”头顶永远都是温言严肃的嗓音。
每次她算错了,他好像都很生气,还很无奈,又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的那种感觉,有时候安然常常替他担心,像温言这样总是憋气在心里,会不会肝气郁结,会不会把身体憋坏。
“哦,哥你甭生气,我这就重新算,肯定验算好几遍确保对了再给你看。”她言辞切切,写得认真。
我们安然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她只是希望温言能够长命百岁罢了。
只可惜,安然活不到那个年岁,至少,温言可以替她完成这个愿望。
小半个上午过去了,安然也做完了一套解答题,草稿纸上习题册上写得密密麻麻,她第一次感觉做完题是这样的有成就感,虽然这些题基本都是温言捧在手心里教的。
但她依旧很自豪,最起码这是她写得最满当的一套题了!
安然写作业都是在堂屋,只要一抬头便能将小院里的景象一览无余。
小院里春光无限,昔日种的向日葵发了芽,葡萄藤架上也出了新叶,在微风中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洁白如玉的槐花柔嫩嫩的,空气里氤氲着香甜的味道。
“哥,有人敲门。”
安然写第二套试卷的时候有些懈怠,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有人敲门与你埋头做题没有直接联系。”温言总是能说得理所当然。
他起身,走进院子里,白衬衫在阳光下愈加亮眼,乌黑细软的发也闪着光芒。
安然撑着下巴欣赏温言挺拔修长的背影,他一点也不像戏文里写的那种贫苦公子,即便生活拮据,浑身上下也透着贵气。
温言来到门前,确实听到了敲门声,只是那敲门之人极有素质,声音不大也不小,三下为一次,每次停顿时间间隔一样,有规律得很。
温言开门,眼前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姑娘,乍一看,像在照镜子,好像。
他和若素的话不多,共同话题就是安然,但他又不喜欢若素和他聊安然,总觉得若素藏了不该有的小心思。
他这个妹妹呀,心细如发,小时候虽然没有在一起长大,却有多处地方与他相通。
他也曾觉得李家亏欠于她,虽给予了她物质上应有的补偿,却给不了精神上的舐犊情深。
他常常觉得自己偏心,可每每想到安然,他却更是心痛。
至少至少,若素还有这么多亲人,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获得亲情,去获得安然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待遇与称号。
而他的卿卿,只有他。
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提防着每一个接近安然的人,即使是亲妹妹,也不可以。
“温言,我可以进来吗?”软软糯糯的声音不自然地飘荡在空气中。
若素有些窘迫,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
他微笑,将门开大,温和开口:“当然,欢迎你来这里。”
“谢谢。”若素小声应答。
好见外,好客套。
任谁看了都不觉得他俩是亲兄妹,倒像一对长得相似的陌生男女。
她跨进门,四处环顾着小院里的春光,鼻腔一抹清甜,她抬头,头顶开满了槐花,花穗遮挡着绿叶,梗上的微绿色缀在其间,圆鼓鼓的娇柔花瓣如同婴孩的脸颊,浑厚的乳白色,甜得醉人。
安然用惯了偷袭的伎俩,刚想从若素后面吓她,便被温言提着后领口拎到了一边,她咬牙切齿,欲将与温言大战,回见若素之眉眼,又龇牙咧嘴。
“若素,你来啦!”少女唇角弯起,眼睫微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扑过去拥抱,“你终于来将我从温言的苦海里拯救出来了!”
若素被她抱着,看着站在对面的温言有些局促,她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让你投入另一个苦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