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B城阳光明媚,虽是冬日,却有暖意。
裴少自打开始追安然起,就没有一次周末把这厮约出来过,即使他发了八百条消息,打了八百个电话,也还是不能将这厮从被窝里拉出来。
“喂,干嘛?大周末的不让人睡觉,你丫有病吧!去哪儿?宠物医院?不去!我家噗噗好着呢!不需要,裴大少,我这儿天还没亮呢!这会儿才八点,你要死啊!”
安然逐渐暴躁,掐断电话,蒙上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又过了一个小时,裴执跨又打来电话:“安然,你把窗帘拉开。”
“一边儿去!你那什么肥皂剧里面的剧情别他妈在我面前演!老娘只想睡觉,睡觉你明白吗?”
“那行,噗噗的新窝、玩具、暖风器我这就退掉。”
“哗啦”,窗帘拉开,302那屋的窗户边多了一团黑刺猬,只是那黑刺猬有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
楼下的裴衍坐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破三轮上,三轮上放满了东西,趴在窗口的黑刺猬清楚地看到,车上少说也有三大袋零食。
多清高多孤傲一人,怎么就褪去了光环,放着几万块的高档自行车不骑,非要骑个破三轮?
只因为,有个人吸吸鼻子,不羞不臊地说了句,屁|股窜风。
少爷一世英名,从此毁在了一个臭丫头手上。
“喂!裴衍!你这样儿真像个农村来的小老头儿!”少女扑哧一笑,眉眼弯弯。
裴衍抬眼,看着安然炸开的头发,笑:“炸毛的老太太,我天天骑着这个载你去上学!”
“哗啦”,老太太拉上窗帘,冲进洗漱间。
都是发量多惹的祸!她看着镜子里蓬乱的头发恼了一秒,随即一想,又舒展开眉眼。
唉,原来,这就是发量多的烦恼啊!
三十分钟后,安然才下了楼,裴衍抬手看了一眼表,蹙眉:“平常上学你只需要三分钟。”
他抬眼,瞳孔变大,今天安然穿了件红色羊绒大衣,头上带着白色贝雷帽,帽檐还挂着一小圈蕾丝边,手上拎着的保温箱里有一只跑酷的噗噗,白色的小皮靴上挂着毛茸茸的小球,俏皮可爱。
哦,这丫头还化了淡妆,粉色的嫩唇褪去了以往的鲜红,眉目如画,白嫩的脸蛋吹弹可破。
他温柔了目光:“好吧,原谅你了。”
裴衍先把东西送到了楼上,然后蹬着破三轮,载着他的小老太和他们的噗噗,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了宠物医院。
“怎么样?我家噗噗健康吗?”安然像个老母亲一样担忧地看着兽医姐姐。
那姐姐约莫二十来岁,胖胖的,笑起来很可爱,她问:“什么?你家刺猬叫什么?”
安然如实回答:“她叫噗噗,是我女儿。”
裴衍憋笑,解释:“因为喜欢到处乱拉。”
兽医姐姐大笑,看着安然焦急的大眼睛,这才止住了笑声:“咳,噗噗很健康,要是照顾得当的话,还能活个四五年。”
安然却泪汪汪:“唉,还是逃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运,噗噗啊,为娘对不起你啊!”
裴衍憋笑,继续解释:“孩儿她妈有些精神失常,别介啊!”
孩儿她妈瞪他:“滚。”
......
转眼就到了1999年12月20日。
这天是安然的生日,当然,也是若素的生日。
不过很可惜,这天是星期一,还要去该死的学校,还要读该死的书,还要见到该死的裴衍。
五点四十的闹钟响起,这是她每天响起的第一个闹铃,也是她唯一一次听到闹铃就起的一天。
安然睁开眼,走下床,撕下台历,坐在窗前,盯着乌黑的天发呆,噗噗在她的新窝里,张开肚皮,呼啦呼啦在暖风器边睡得正香。
她只在开家长会的晚上给温言发过一条消息:哥,你去哪儿了?
可是,你却没有回。
五十六天,足足五十六天,这个做了她将近十六年的哥哥,这个敢违背爷爷和妈妈的命令、在发布会当天给她开家长会的哥哥,这个满身是夕雾花香、还做得一手她最爱最爱的红烧肉的哥哥,第一次,消失了。
她问过若素,若素说,温言自从那天就没有回过家,妈妈说,他去实习了。
可他才大三,专业课还没学完,去哪实习?又实习什么?
她忐忑,攥着粉色Nokia的手心满是汗水,她还是按下了1号键。
嘟,嘟,嘟,嘟,嘟。
女孩的大眼睛由期待渐渐转为失落。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Sorry,the number ...
她掐断,小小的身躯蜷曲,浸入了黑暗。
……
这天,若素送了她钢笔,希望她学业有成,费清送了她NBA手办,希望她虽然个子矮还是要多看看打篮球,林芊芊送了她红色发卡,希望她越来越漂亮,裴衍送了她Cartier项链,希望可以和她相恋。
而她呢,送了若素一条亲手织的、整条围巾上只有一种织法的红围巾,希望她什么呢?
她在心里悄悄说,希望她在李家可以获得真正的亲情,在那样冰冷的李家,在那样高高在上的李家。
可是她又自嘲,别人是亲骨肉,自己算个屁,啊不对,是屁都不算。
若素摸着柔软的围巾,笑,黛眉舒卷,远山如画。
如果说若素是一幅淡雅朦胧、挥洒笔墨的写意画,那安然就是一卷秀美灵动、精描细勾的工笔画。
安然说:“若素,我想吃红烧肉。”
若素还是软软糯糯的声音:“好好好,我今天给你打整整一碗,不够的话,我碗里也打满。”
安然倚在窗户边晒太阳,笑:“若素,我要吃温言煮的红烧肉。”
若素愣,忽而想起什么,不再言语。
若素给她打了许多许多红烧肉,中午打,晚上打。
她笑,却笑得没有神采。
她不好辜负若素的好意,小口小口地吃,埋着头吃,吃得好慢好慢,好慢,好慢。
“嗖——啪”,窗外的烟火绚烂,像金菊怒放,像牡丹盛开,像彩蝶翩跹,像巨龙腾飞。
澳门回归,举国欢庆。
她抬头望天,满脸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