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唐烊,确实是常家灭门案的凶手。”
我直视晓星尘的双眼,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指要点。
晓星尘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只是沉默着,静静地等待我的下文。
我深呼一口气,继而一字一顿道:
“我会一字不差地,把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道长。”
“凡事皆有因有果,常家灭门一案也是如此。
常慈安——也就是我的祖父,在唐烊七岁时就碾断了他的小指,种下了这恶的因,而后的屠门便也可算是他应食的恶果!
“诚然,道长你一定会想,唐烊若要报复,大可削去常慈安的小指,一指抵一指便好。可是,七岁的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呢?!他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饿了,想要一些糕点而已……
“常慈安在他小时候断了他的小指,扭曲了他的性格,给了他错误的观念,让唐烊自此走上歧途,所以日后的一切又怎么能说不是常慈安咎由自取的呢?!
“是,一根小指与五十条人命相比,太过悬殊,可追根究底,恩多怨多,这又如何能说得清呢?
“——从来就没有人规定报仇要怎么样,一指换一指只是所谓的公正罢了,除了唐烊自己,又有谁知断指之痛呢?”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顿了半晌,却忽地泄了气:
“但是……杀害常家五十条人命,确实是唐烊的错。
“晓星尘道长,我不否认自己喜欢唐烊,所以难免会心有偏袒——但我既然已经将事情的全部都告诉了道长您,也自是由您来定夺如何处理这件事情的——
“而且,我也想表明一下,作为常家人的自己,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我是常家唯一幸存的人,但是我没有手刃仇人的心思,我只想给予唐烊我所有的温暖,以此来弥补他被我亲人所烙下的伤痛……这件事,双方都有错,而我们是错误的根源。”
我攥紧了衣袖,锁眉看向晓星尘,道:
“……我不想报仇。”
“常家一案,我愿顶着不孝之名,原谅他。宋道长的眼睛,我来赔。
“所以,现在的被害者并不追究凶手的过错,又有人替凶手偿还了他本该还的东西——
“这样,可算他无罪?”
晓星尘垂眸不语。
我环住自己的胳膊,声音有些发颤:
“我,我亲眼看着唐烊他被碾断了小指……自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要保护他。
“虽然他还是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但是我绝不会放弃他!
“我不求道长因为他的过去而从今以后对他做的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只是希望您可以不要追究这两件事。
“毕竟,按着世上的规则,我已经替他偿还了一切——现在,他与你们,已经两清了。”
“常姑娘,你这……又是何必?”
过了好久,晓星尘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他们终究是不明白。
我叹了口气,道:
“人间虽有大义,但大义却不是评判事情的唯一标准。”
我目光坚定,忽而又笑了起来:
“其实这种事本来就难分对错,但是,谁让我喜欢他呢?”
晓星尘的表情有些愣怔。
我笑着,并不在意,只自顾自地继续道:
“接下来的话您可能不太喜欢听,但对我来说,却实在是句大实话——
“本来双方各执一词,各有理论,但只因为我喜欢他,道理,便全在他那边了。
“不过没关系,我不要道理,我要他,就足够了。”
我不仅不要道理,我还要把道理全给他,好让他能在这污浊的世间站稳脚跟,让他能不再那么轻易地被这冷酷的世界伤害。
“道长可知,唐烊的佩剑名为什么?”
我摩挲着伏祸的剑鞘,突发奇想,开口问道。
“降灾。”
我又笑了,眼中却流露出些许悲凉——果然,世人都是这么想他的。
“……您为何,不想想,它可能叫降灾呢?”
晓星尘愕然。
我将伏祸横在面前,轻抚着上面的纹路,道:
“这是唐烊为我打造的佩剑,与他的是一对,叫伏祸。
“因为我的小时候总和他一起玩,他对我很好,所以在案发时,他也没有……伤害我。
“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唐烊只是用了他自己认为正确的方法去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罢了,这却恰好是世间大义所不允许的。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孩子,只是知道,有人欺负我,我也要反击罢了。
“道长心中装着的天下,是有着全天下人的天下,而我的天下,只有他一人罢了。
“道长愿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我同样也愿意为唐烊万劫不复——
他,就是我的唯一。”
“咳,常姑娘……”
我回眸,见晓星尘是一脸一言难尽的尴尬,突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在晓星尘面前说了这么多想要对薛洋说的话。
还……很像情话。
难怪他脸色不对。
我有些尴尬,刚想来一个尬笑,就被晓星尘打断了——
“常姑娘的这些话……”晓星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吞吞吐吐道,“有没有对唐烊本人说过?”
????!!!
晓星尘竟然会问这种问题?
怕不是被我一大堆的情话砸懵了吧?!
Σ(っ°Д °;)っ
我虽然震惊,但问题还是要好好回答的,我稍稍稳定了下情绪,道:
“没有……”
晓星尘看我的眼神更古怪了。
也是,这么多情话,我不对着本人说,却和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一股脑儿地倒了个空,的确很匪夷所思。
可是我现在,还扮演着那个狠狠地伤害了洋洋后,没有给任何解释并且失联至今的坏人角色啊……
我不禁苦笑:
“我,没有那个机会……”
一次都没有。
之前是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
再后来是被书道压制。
现在,我更是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再次见面,又会什么时候呢?
洋洋喜欢上我这种家伙,真的是好倒霉啊……
“道长,你可以给我一个答复吗?”我有些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就算您……执意要追究,我也好有个准备继续针对这件事去……去保护他。”
“……”晓星尘闭了闭眼,道,“常姑娘,抱歉……”
我心下一凉,果然,还是不行吗?
“这件事情,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晓星尘捏了捏眉心,温声道,“苌姑娘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准备一下明天的……”
晓星尘还是没有说出换眼那个词——我要将自己的眼睛赔给宋岚,对他的冲击力很大。
我善解人意地适时打断了他,行礼道:
“那我便先回去了,告辞。”
我干净利落地转身,晓星尘又静静地在原地立了会儿,也转身离开了。
晓星尘最后还是没有给我答复……
我不由在心中哀叹了声,随即又给自己打气:
不过也是,想要让他这样一个大公无私,心怀天下的人对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视而不见,真的很难。
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我,这已经很不错了。
我并不担心晓星尘会用那所谓的缓兵之计来拖延时间——他那样正直的人,说要考虑,自然是真的要去好好考虑的。所以,这说明我的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0~)
只是不知,最后的结果,到底会怎样……
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我的心都不会变,我会继续尽我所能去保护他。
瞎了又如何?
我还有耳朵可以去听,有双手可以去触摸,有双脚可以去行走。
即便这些都没有了,我还有一条命可以去保护他。
苌焱,别怕,你做的很好。
我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道:
晚安,洋洋。
痛,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
我像一只炸熟了的虾一般弓起背,蜷缩在床上,冷汗已浸湿了床褥。
我的眼睛,现在已经不在了。
疼痛如风暴般席卷了全身,我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将指甲刺入手心,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念他的名字:
洋洋,洋洋,洋洋,洋洋……
好像这样就能不那么痛了一般。
“呜,洋洋……”支离破碎的呜咽声从咬紧的牙关处漏出,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有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内心的苦楚与身体上的疼痛才会稍稍减轻。
好痛啊……
我不由抬起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
暗无天日。
黑暗与疼痛交织,构成了我没有尽头的地狱。
因为要让我好好恢复,抱山散人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我,只派人送来每日的三餐。
可我根本就吃不下去——疼痛与恐惧,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我真的想到了死。
不,不能,我还没有确定洋洋是否真正安全了,我现在,还不能死。
要好好活着,不管有多艰难,我都要活着。
我好像见他一面啊……
不对,我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滚落。
“苌焱!你的眼睛在流血!”书道叫了起来。
“呜……我看不见他了,我再也看不见他了!”我发疯了似的重复着,突然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无比矛盾,只得哭喊道,“可洋洋他不能有事啊!呜呜,好痛啊,我真的好难受,我好痛啊……”
“苌焱,你听我说。”书道语气舒缓,极力地想要平复我的情绪,“你的眼睛还有救。”
“……你说什么?”我痛苦不堪,不可置信地反问道。
书道的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光,让我看到了些许希望。
“我愿意帮你。”书道郑重地说道,“只要你能找齐换眼所需的材料,不用求抱山散人,我愿意帮你换眼。
“但是你也要提前打好预防针,换眼所需要的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凑齐的——也就是说,等你换好了眼睛,也许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我知道了。”我极力稳住自己打颤的声线,攥住了被子,道,“原著中,经过这件事后,就只有金光瑶会再伤害洋洋了,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晓星尘的态度,但我已经把给大哥哥蓝曦臣和冰块脸蓝忘机的信写好了,有他们在,洋洋的生命至少是有保障的。
“而我……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不好去见他——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能好好的,一切就都值了。
“书道,谢谢你。”
多亏书道的劝慰,我很快稳定了情况,经过悉心调养后,终于可以下山了。
走过了抱山的迷阵,我与晓星尘和宋岚也要分别了。
晓星尘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常家灭门一案,是常姑娘的家事,在下不便插手;子琛的眼睛,……在下也不好说什么。”晓星尘正色道,“但若是以后唐烊再做出什么不义之事,在下定不姑息。”
太好了。
我笑,扶了扶眼上覆着的白绫,作揖道:
“多谢道长!”
“对了,还请道长尽快帮我将信带到,不然,我的天下说不定会对你的天下做出什么来呢。”
“那常姑娘,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晓星尘问道。
书道为我开了外挂,我透过白绫,看见晓星尘关怀的神色。
我笑意不减,道:
“我,打算去找双眼睛。”
宋岚与晓星尘的脸色忽变。
“道长不必担心,我定不会强挖人眼的。”我笑着解释道,“我会找一个愿意用其他东西与我换眼的人。”
“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一行,定是非常艰难的。”
宋岚说着,有些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哈,谢道长关心。”我微微颔首,道,“虽然难办,但也终归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不是吗?”
晓星尘与宋岚见劝我不成,只得双双作罢。
我拒绝了与他们一同行路的提议后,三人便分道扬镳了。
“……为什么不去找薛洋呢?”
书道很不解。
“没有那个必要。”我抚了抚巧克力漂亮的马鬣,叹道,“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若连大哥哥和冰块脸都保不住洋洋,我恐怕,也就只有殉情这一条路可选了。”
毕竟,不管再怎么努力,我也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黄毛丫头罢了。
“而且……我怎么能拖着一副残败不堪的身子去见他呢?”我突然笑开,自我调侃道,“哈。哎,书道,你看这,算不算是一种变相的——‘女为悦己者容’?”
书道无语了半晌,才赏给我一个词:“……幼稚。”
我笑得愈发起劲,拍了拍巧克力的脑袋,身影渐渐隐入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