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日,乍暖还寒。
博物馆近来人流稀少,为了拉动客流量,不得已又打开了收纳百年前墓葬品的藏馆,以期能拉动些经济。
伍六七对这些死人玩意没什么兴趣,可乐来喊他时几乎不假思索地拒绝了——这么冷的天,缩在被窝里睡懒觉不好吗?
奈何可乐却不许他拒绝,只说江主任下周给的任务就是市博物馆相关的考察,晚去不如早去,反正她要和男朋友约会,是指望不上的。
伍六七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屈服于昂贵的门票,在周末清早抱着相机,冻得哆哆嗦嗦地走进了博物馆的大门。
为了保护藏品,展厅内的温度也很低,伍六七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跟在讲解员身后听她介绍。
“接下来大家即将参观的是玄武国第7号坑出土的文物,经过专家鉴定,这个墓的主人正是当时盛名一时的刺客联盟的首席。”解说员指着中央的展台,“这就是随他共葬的配刀。”
“我说…….”伍六七从看到那把刀之后就没移开过目光,他指着简介的文字,“为什么首席的墓, 却在主墓室掘出来两具尸体?”
解说员一笑,“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的了一—值得一提的是,在发掘过程中专家发现,主墓室的门是在落棺后的数年才合上的,也就是说, 这两具尸体,其中一位是后期自己走进了这里,关上墓门为故人殉葬。
听众霎时喧哗,一阵交头接耳,讨论两人的关系。
“虽然刺客联盟在百年前有十分详尽的记录,但首席一直是十分神秘的存在,经过专家查阅, 这多出来的无名尸体,应该是首席曾经的某位追随者,他在多年后奉命看守,于是最终留在了那里。”
不….不是的….…
伍六七忽然伸手按住了额头,脑子里光怪陆离地闪过无数片段,有什么嘶吼着反驳讲解员的话。
不是什么追随者,不是无关的人…..
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蜷缩成一团,目光直直盯着那把如同当年一样的魔刀千刃,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那是…是我吗…是我?!
伍六七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仿佛看到了间断闪跳的画面。
战场,狂风,硝烟。
折断的剑戟,埋土的旌旗,哀叫的夜鸦。
以及,沐浴在冰冷雨水中的心上人。
他看到自己一身白衣破破烂烂,好几处伤口都在往外渗血,却还不管不顾,魔怔般地给躺在地上的男人包扎。
那人仰躺在地上,同样浑身是伤,不过最严重的是插在胸口的一柄剑。
他急促喘息,微微抬眸,眼瞳是仿若业火燃烧的炽红——只可惜,已经有些涣散了。
下一瞬,伍六七从旁观者变成了亲历者,他先是感到自己身上无一处不痛,接着又被偌大的心痛感取代,只麻木地尝试堵住那人源源不断流淌的血液。
“不要死……不要扔下我……”他听到自己这样木然地重复着,直到被冰凉的指尖勾住,才怔怔地落下泪来。
“没关系,这样也好,你自由了。”那人语气轻飘飘的,说话间又吐出一口血来。
“不….”伍六七的泪落在他手上,很快也变得冰
凉。
“你可以回到小鸡岛,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回去。”
那人断断续续道:
“令牌和干刃,加上我的命,换你自由绰绰有余,我很高兴。”
“他们在等你。”
伍六七徒然摇头,视线模糊,“我哪也不去,就留下来陪你,你不在,那些地方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去把我们约定的地方都走一遍….…大漠,江南….…”
“活下去..….”将死之人提出愿望,“不要太早来见我……”
冰凉的指尖点在唇畔:“要笑,就像那年春天,鸡鸣寺,我遇见你...”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
荒凉战场上,蓦地响起一声哀泣,惊飞鸦群。
七年后。
寂静的首席墓室迎来了特殊访客。
伍六七提着一壶酒走了进来,不到三十的年纪,却已经两鬓斑白。风霜好像对他格外残忍,又或者心已经死了,身体也在加速衰败。
他简单打扫了下墓室,一撩衣摆坐在了石棺旁。
冰冷的石头代替着爱人肩膀,为他提供依靠。伍六七仰头喝下一口酒,眼角无声滑落泪滴。
“柒哥,我要来找你了,七年真的……已经是极限了。”
“塞北,江南……我们约定好的地方我都走过一遍,鸡鸣寺我每年春天都去,树高了,人多了,香火也更好了。”
“我每年都去求愿,想和你再见面,可每次拜完上香时香柱都会折断,今年也一样。”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找你,可我真的熬不下去了……”
爱人不在,走过的春夏秋冬、每一分一秒都与凌迟无异。
哭声停歇,伍六七喝空酒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挨着石棺躺了下来。
博物馆里,伍六七红着眼站起身来。
“辞职?”
可乐瞪大双眼,追在伍六七身后,
“好端端的干什么辞职?”
伍六七瘦了一圈,看起来在春风里一吹就倒。
他没解释什么,只说自己有约,要去赴。
数日后,鸡鸣寺。
伍六七三拜神佛,又许下盼望再见的愿。
这一次香柱稳稳当当插进炉中。
他心情大好,在门口告别住持,准备游一圈江南。
刚踏出院门,便见一人穿着冲锋衣,背着背包,踩着台阶一级级走来。
四目对视间,有风吹过。
他们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你好,我叫柒。”
“伍六七,等你很久了。”
十数级阶梯,旁人要一分钟,他们却走了两世。
三月末,春去也,柳枝新绿。
伍六七等到了赴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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