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

除了那个提问的少年被押出了大阿母的神社，其余人都在条件尚可的客房里住下了。

而那个少年，被两个仆人押出了后门，随意推下了石头路，丢进了山林。那个仆人骂骂咧咧，语气不耐对少年说了一句:“三天后再来吧！”显然是觉得他根本在山林里活不过三天。少年并不气馁，等那仆从关上了大阿母神庙的后门，他就缓缓的沿着石头台阶开始爬山，一路没有遇见一个人，后半夜，他推开了山顶山幸彦神庙的大门。

他叫小七，他发现了余若焉。

“你觉得……那些石炉用来给有地位的人观赏，比给祭品取暖更重要吗？”小七问道。

在他问自己的一瞬间，余若焉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状态，那是一种被绑缚得浑身无法动弹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一种带刺的绳子捆住了，就像人家捆猪蹄进烤炉，她自己的身下也有一处热源。让人汗流浃背的，不至于难以忍受，但是却会让人一直处于一种很不舒服的状态的热源。她还是先回答了小七的问题：“每个人的言语对错，要从对方的立场来看的。说对错很难的，不是简单的从理上论对错，也不是粗暴地从心的判断。”

“假如从祭品这些人的角度，他们享用了石炉，石炉是他们的庇护所。从大阿母神社的仆人的角度，从这些食物链上端，这些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看，他们一定且肯定觉得，自己是对的。你想想，石炉给你们船上所有人取暖，他们能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呢？感谢吗？他们要无用的感谢做什么呢？”

“但放在这里观赏，放在这里作为庇护所，可以让大司礼下去的时候看到，你要知道，他们不是顶端，哪怕得到大司礼一句夸赞，他们也算是鸡犬升天了。而那些准祭品们——包括你，小七，你也是通过了所谓船的考验的准祭品——他们能得到利益，你们如果被选中，就是大阿母的功劳，也是这些石炉的功劳。”

小七应该是想反驳，但是又憋了回去，他转而问余若焉道：“那从你的角度呢，山幸彦也觉得他们是对的吗？”

余若焉侧过头，这是她紧紧能动的部分了，她看不见小七的模样，只能从脑海里想象，一个倔强的青年，执拗地站在神的面前，等一个答案，向神辩一个对错。她眸光宁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不。”她无法摇头，但是却能给出一个确切地回答，“我不认为他们是对的。”

小七立刻就高兴起来，仿佛收到了无限的鼓舞，他长出一口气，喘了几下，睁大了眼睛：“但山幸彦现在并不是自由的，我不明白，一个不自由的神，怎么会需要供呢？他们都说这里供奉着山幸彦，可是我推门进来，这里只有一个需要被解救的女孩……你也是祭品吗？你叫什么名字？你不叫山幸彦对不对？”

余若焉看着眼前的黑暗。她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她想看少年长什么模样，却越急越看不见。她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是黑暗。她可以看见整个神庙，整座山，整座岛，却看不见眼前这个少年。她的心望着他，眼瞳漆黑，眸光迷离，额前的宝石沉重如同无限的岁月，身上的每一条锁链都是命运。碎发在细风中散乱地遮挡住眼睛，余若焉认命地阖了眼睛：“在这些神构建的食物链的最上端，是人类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