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

像是定时期会，两人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约定，每个周末，他们都在破巷角下相见，互相诉说着无关紧要的日常。

应该也不能算互相，毕竟多数时候都是安拾芥在说话，而周在野就在一旁靠着墙，撑着下巴，边听边报以微笑。

“那个那个，我们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奶茶店，料加得巨少又死贵死贵的……”

“还有还有，东边那个巷子经常有野猫来，平时死活见不到，我一吃东西就窜出来抢……”

“还有那个，我做兼职的那家杂货店，老有人来捣乱，都说了是明码标价还非要我打折……”

“还有那天……”

安拾芥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每次说累了口干舌燥的时候，周在野总能及时地递上饮料，畅快地喝一大口之后，她便又开始大说起来了。

说到好玩的地方，两个人就一起毫无形象地大笑，边笑还边捶地，锤书包，锤大腿。

关键还老喜欢锤对方的腿。周在野觉得安拾芥下手很没有轻重，每次安拾芥一锤下来，腿部传来的剧痛使得他表情瞬间僵硬，安拾芥还自顾自地笑得非常开心，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吧，再饶她一次。周在野看着笑得越来越疯的安拾芥，自己也笑了出来。

他其实不太爱笑，但是在安拾芥面前却总是破例。

但他不知道，安拾芥其实也不爱讲话。

家里，她是底层卑微的存在，是泄愤的工具；学校，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意和树讲话。

从小到大，在别人眼中，她总是沉默着的，是故作清高的“高冷姐”。

为此还在学校里惹来不少麻烦——

“不就多考几点破分，成绩有屁用，你以为自己很牛吗？高冷姐？”某个姐拽着她的头发冷笑着说。

“哟，我还以为多牛呢，怎么一句话都不敢讲啊，怂啦？呵呵。”又是不知道哪位哥，抽着劣质的香烟，再将烟雾吐到她的脸上。

他们推搡着她，边推边笑边骂，像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

厕所的角落，或者是教学楼后的树丛，抑或是操场边上的视线盲区，都是他们放肆笑声的遍及处。

尽管如此，她也总是一言不发，只尽力向后靠着。

厕所最脏乱的角落，也比这群人干净。

最污浊不堪的话语，最恶毒阴狠的暴行，她都见过。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谁也想象不到一群十几岁的孩子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

风油精，洗衣液，马桶水，她都被迫喝过，身上的淤青交错纵横，旧伤未好，新伤就来了。

这群人总钟爱于扇耳光和泼水，她蜷缩在角落，污水顺着她黏在一起的发丝流下，形成一道道水痕。

她像溺死的飞鸟。

也不是没有向老师求助过，但是大多老师都了解那些劣迹学生，都不愿给自己招惹任何的麻烦，总是以简单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搪塞敷衍过去，或者是让双方家长来学校开会。

家长？她没有家长。

她也没有家。

她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

她渐渐学会了打架，一挑多，也学会了如何报复，知道怎样的威胁最有效果。她懂得如何击打能够使对方脱力，也懂得打群架专挑一个人揍，故意摆出凶狠的模样，打得对方头破血流。于是自然而然地，保护她的荆棘，成了最大的污名，她在反抗的同时，也变相地加入了阵营。

在人们主观的谩骂，思想的扼杀中，她成了“坏女孩”。

不过这些在安拾芥看来都不重要，因此她向来只和周在野分享有趣又高兴的事情。

这种无聊又烦躁的事情，她不想说，也觉得这些事不配和周在野说。

就让它们腐烂发潮吧，在天亮之前，死在逝去的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