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燕阙估计的差不多,第二天日斜西山之时,名为东桑的村庄就可遥遥望见了。
张府很好找,毕竟是传了十几代的大户人家,更惶论……燕阙这一路走来,在寻常百姓吃饭的点,北边靠山的大半个村子却没有半点炊烟和动静。
他路过一排排空房,若有所思。
连旁边的住户都搬走了呢。
燕阙本想找个村里的人问问情况,可转头之际,远远地有什么映入眼帘,站在正对着张府大门的大路上的少年诧异地眯了眯眼。
大门为何开着?
他先前一直不好用神识探路,怕万一真有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打草惊蛇,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得确保自己不是误入了,或者被拉入了什么幻境。
神识……
果然放不出去了。
能悄无声息将他拉入幻境啊……燕阙思索片刻,抬步径直走了过去。
既然让他过来了,那他便看看这里有什么名堂。
朱红的大门在霞光下泛起暗色,门前挂的灯笼幽幽亮了起来,如同什么无声的邀请。已经下定主意的少年没什么犹豫,拿手中的剑抵开了原来半开着的门,想了想,正欲掐个诀试试,原先已显得昏暗的院内,挂着的红灯笼一个接一个地,突然亮了起来。鲜红的绸带凭空出现,欢欢喜喜地爬满了檐下,廊柱。
燕阙收回了本来想用于探路的法诀的手,拿剑戳了前方地板上的石砖。
无事发生。
他难得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蠢,这种分外逼真,难寻破绽,又不生自自身心魔的幻境,多半是源于怨念深重的鬼物的记忆。既然是以张府为基,总不会出现些不合常理的机关。
这大概算常识了。
所幸无人得见自己方才那呆样……
“哧。”
有人轻笑。
燕阙一时觉得这声音耳熟,望去的眼神下意识地添了几分少有的茫然,后知后觉的被警惕掩理。
不过侧倚着的,一身艳丽红衣的这人确实过于眼熟了…
他语塞了一下,但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直直提剑,一步跨过门槛,正身刺向那人。少年的动作干脆利落,未带任何花里胡哨姿势的剑招,在他行云流水般的运用下,竟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味。那人没什么反应地站在原地,甚至还颇有几分闲心地换了个倚着的角度,待到剑勾起的风声入耳,他才抬头望来,银色的丝线随着一声厉响挡住了燕阙的剑。
青年看看他,扯了下嘴角,虽是笑着,但这不达眼底的笑只会令人心生寒意。哪怕是习惯于他玩世不恭的皮笑肉不笑的燕阙,鸡皮疙瘩也不可避免地起来了——幻境也不至于那么通真吧?
他忍不住腹诽,直到青年勾勾手指收回丝线,用一贯懒散的声音开了口。
“好了,好了,我不是什么幻境造物。”他没什么站相地离开柱子,讲话一如既往地直白,“真该让大师兄……啊,庄宴之可能更擅长这方面——给你温习一下‘常识’了。
“你之前不是已经确认了吗,这是出自鬼物记忆的幻境。”
他说话有些慢吞吞的意味,却不至于让人听得心急。
至少确信自己之前的蠢样被看了正着,见了人之后又犯了次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燕阙是半点不急,他只希望这人多讲一些,讲久一些,好忘记他方才干的那些傻事。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那个鬼物,它已经被我解决掉了。”由于燕阙低着头,所以并未见到青年说这话时不加掩饰的戾气,而且似乎不像是对着鬼物的……
“这大体是源自它在世之时的,”青年不知何时已踏入长廊,声音一时有些不真切,“最深刻的那部分记忆吧。”
他自顾自地交代了几句情况,就没入了那通天的阑珊之中。燕阙只好跟了上去,虽然青年讲得不多,但也足以让他弄明白大概情况了。
小半年未见,二师只还是一如既往地习惯一口气讲完所有啊。
这倒也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这人嫌一问一答很麻烦,习惯一次性讲完图个省事。没讲的,那便是问了也不会告诉你了。
其实他只是懒罢了。
燕阙一边走,一边总结,末了发现前头的人似乎停了下来。
红衣的青年一头青丝并未挽起,略显凌乱地垂在身后,宽袖长衫当得松松跨跨,就像出门前随意套的——事实上应当确是如此。他在山上也惯是这模样,只是白皎皎偶尔兴起会挑出他的一绺长发给他扎个小辫。换个人本该显得槽糕至极的打扮,在他身上除了显得慵懒之外,还因为那天天挂在脸上的,总令人看出点嘲讽意味的笑而显得不近人。这一身不近人的气质与他那颗泪痣所携来的勾人之意相融,配着一双丹凤眼,便有了几分雌雄莫辩的意味。
他师兄一身的气质相当矛盾,也是恰好在他身上,所以不但未显怪异,还越发让人挪不开眼。
虽然他们已经免疫了就是了。
此时,他正站在一处小院外,迟迟未进。
燕阙不明就里,也跟着停了下来,陡然发觉青年的双手不知何时,因为握得太紧,指甲生生嵌入了肉里。
有瑰丽的血液顺着白玉般的指节流下,断断续续地在脚边绽开了花。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