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海

接下来的几天，高秋阳天天都呆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到腊月三十的晚上，她好歹才按要求把纯妃的任务完成了。

这年过年，皇后娘娘已经病入膏肓，起不了身。贤妃娘娘将宫宴安排得很精彩，但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宫宴散了，高秋阳回到明光宫，迅速换下礼服躺下了。

在她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皇上突然带着一身寒气闯进殿内将她拎起来。高秋阳瞬间被吓醒了，她紧紧被李修搂着。脸上还有被胡子拉碴的刺感。

她又冷又怕，偏偏他又一声不吭。她只能这样等着，过了会儿，他又像没事一样双手捧着她的脸。

李修（深情地笑）娇娇儿，走，修哥哥带你去看烟花。

他亲自为她换上一身浅青色的衣裙，又为她披上他亲自带来的大红色狐狸毛披风，带着她顶着寒露去御花园湖边看烟花。

烟花很美，只是不长久。

世间多少倾城色，不过转逝一瞬间。

李修（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娇娇儿，朕答应你，新的一年，咱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高秋阳（靠在他的怀里，假装听不见）嗯…

过完年，皇后娘娘身体更不好了。太医说，皇后娘娘已经是油尽灯枯，能过一日算一日了。

淑妃和温昭仪早就搬到未央宫旁的一处偏殿里，日日夜夜悉心照料。高秋阳白天在宫内为皇后娘娘抄写佛经，并在黄昏时将其烧掉为娘娘祈福。

夜里有时她也会去未央宫帮着淑妃和温昭仪照顾皇后娘娘。

淑妃和温昭仪已经筋疲力竭，淑妃挂着两只熊猫眼，眼窝深陷，还有红血丝。但比起这更直观的，是她眼神里的那种悲痛与无力。温昭仪脸色苍白，但没有淑妃那样绝望。

初次通宵，高秋阳身着一身素服，将第一天晨曦时亲手抄写的佛经塞在皇后娘娘枕下。

淑妃你信佛？

高秋阳不。

高秋阳我只是听说这样会为皇后娘娘带来平安。最见效的那种。

淑妃（摇头笑笑）随你吧。

本以为皇后娘娘最后的几天，皇上会来探望探望。但据寻春所说，皇上召了婉修仪，在永安宫一直待到正月十五。

高秋阳似乎都已经想象出小柳儿不想去可怜巴巴委屈的样子，但是也为皇后娘娘悲哀。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再喜欢皇后娘娘不过。可为什么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寻春姑娘，这皇上也太绝情了。皇后娘娘那么好，可如今他都不去看看她。

高秋阳你不要乱说话，皇上…也许是因为事务繁忙没来得及。

笑死，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信。

接下来的日子，高秋阳隔三五日就在未央宫熬通宵。白天就在宫里补觉。再就是无事时想想陆觉迟会不会进宫。

一直到花朝节那晚，太医说，皇后娘娘不行了。

大家都围在皇后娘娘周围，咬着牙暗暗抽泣。快到子时的时候，宫外烟火炸裂，好似雷霆万钧。

沈云瑶（突然睁开眼，抓着淑妃娘娘喊）阿娘，阿娘，娇娇要回家，阿爹给娇娇做风筝…

大家都不敢动。高秋阳听着皇后娘娘的呼喊，心里更加酸涩，鼻头一紧，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皇后娘娘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不记得我们，不记得深宫，不记得负心的丈夫和夭折的孩子，只记得千里之外的老父母。

沈云瑶（一声一声地喊，声音越来越小）阿娘，阿爹，娇娇要回家…

她喊一声，高秋阳心里就紧一下。她不断努力强忍着悲伤不失礼仪，但眼泪不断地掉。在皇后娘娘的呼喊声中，似乎看到自己的结局。她为皇后娘娘伤心，也为自己伤心。

皇后娘娘辞世的这一年即将二十五岁。纯妃曾经告诉她，皇后娘娘十四岁时嫁给还是楚王的皇上做楚王妃，十六岁时就成了太子妃，第二年生了一双龙凤胎，儿子半年后就没了。二十岁那年太子登基做了皇上，她做了皇后，半年后女儿就没了。二十一岁时有幸有了小儿子，可两年后小儿子也没了。娘家祖父突然病逝，从此沈家被迫回乡远离京城。之后皇后娘娘缠绵病榻，二十五岁生日还没过就撒手人寰。

皇后娘娘的一生，是短暂的，幸福的，悲哀的。

皇上大病一场，咳得不死不活。淑妃也大病一场，咳得半生不死。婉修仪在她们中间来回奔波照顾，忙得脚不沾地。

有一天，高秋阳在兰芬阁陪陪婉修仪。

高秋阳你这段时间太劳累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江映柳秋阳姐姐，我怕。

江映柳（哇得一声哭出来）我怕……我想皇后娘娘了…

高秋阳（轻轻拍她的背）别怕…

高秋阳你随时可以来明光宫找我。

陈御女自请前往伏龙寺出家为皇后娘娘祈福。高秋阳和小柳儿、温媛媛去送她时，她神色悲伤而平静。

陈彩容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你们。如今…如今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在伏龙寺替你们祈福，保佑你们在宫里平平安安。

送走陈御女的第二天，高秋阳就偷偷到未央宫去将以前塞在皇后娘娘枕下的纸张拿出来。

望着熟悉的摆设，她竟有点伤感。皇后娘娘躺过的榻上仿佛还残存着她喜欢的香味，但是已经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从此以后，未央宫就要上锁了，封住这里所有的伤心事。然后再等待下一个幸运而又不幸的女子入住，继续她的人生。

高秋阳回到明光宫，将那张纸偷偷地烧了。

皇后娘娘一走，宫里的气氛很不好。大家都很悲痛，这很大程度是真心的，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人，从不拜高踩低，做事公平公正，对每个嫔妃都仁慈亲切。

她真正将每个嫔妃都放在心上。高秋阳不受宠的那段时间里，月例生活物资没有被克扣半分，可以说是皇后娘娘的功劳。

皇上病一好，就追封皇后娘娘为“敏慧皇后”。淑妃娘娘和温昭仪觉得这个封号俗气得要死，骂骂咧咧。

宫里管事的人也终于将安阳侯病逝一事上报给皇上。第二天，皇上就召高秋阳到永安宫商量。

李修安阳侯乃先皇的左膀右臂，也是朕最为敬重的老师，为国忠心耿耿，替朕把手剑北也有了一段时间。如今他走了，是朕的一大损失啊。

李修你也不要太过于悲痛。安阳侯的葬礼，朕会依照礼治隆重办理。

高秋阳（下跪行礼）妾在这里先谢过皇上隆恩。

高秋阳只是父亲生前最不喜奢华，妾斗胆恳请皇上减轻葬礼规格。让父亲…安静走就行。

李修（扶她起来）唉…此事，死者为大，就依照你说的办吧。朕听闻，安阳侯有个养子？

高秋阳（紧张）是…

李修听说德艺双馨，是安阳侯的得意门生。想必也一定会成为国家骨干吧。

高秋阳皇上谬赞，他就是继承了父亲的一点皮毛罢了，不值得皇上一提。

李修哦？是吗？

高秋阳（完了，说错话了）

李修朕此时正是用人之时。行了，他来谢恩之时朕要好好考察一下。

李修你们作为兄妹的也是许久未见了，到时候你就在殿外见他一面吧。有什么最后对你父亲说的也让他给你带回去吧。

高秋阳（大惊，心里暗暗地高兴，但却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