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满园（4）

连绵了多日的雪终于停了，正午的一缕阳光从层层乌云中射出。

未央宫的一处偏殿，各色的家常菜摆满了一方白玉圆桌。

淑妃娘娘的手艺连宫中尚食局最好的女官也远远比不上。什么鲟鱼羹、八宝脆菠菜、它似蜜，热气腾腾，菜色润滑有光泽，香气扑鼻，温昭仪吃得津津有味。高秋阳也顾不上说话，那道它似蜜，焦嫩的羊肉裹上上好的蜂蜜，完全没有羊膻味不说，也保留了羊肉本身最大程度的鲜味。连她一个剑北人，吃惯了不同做法的剑北羊肉，也觉得这道菜可以在排上前三。

皇后娘娘笑着看着两个人吃的如狼似虎，自己也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品着一碗鲜美的鲟鱼羹。

淑妃娘娘端来了几个茶盅，递到每个人面前，还特意叫了叫高秋阳。

淑妃秋阳，这是用上好的栀子蜜合着碧螺春煎的茶汤，你尝尝？

淑妃剑北的栀子花常作为宫中贡品，花朵硕大，芳香浓烈。我略微知道剑北人喜用栀子花做不同的料理，但宫中没有剑北粗茶，我便用这碧螺春代替。不知味道如何？

高秋阳掀开茶盖，喝了一口。

高秋阳（有些哽咽）这，这便是了。淑妃娘娘手艺极佳，这与妾的家乡味极为相像。

可惜了，都只是像。碧螺春不是剑北粗茶，正如她只有皇后娘娘五六分相像，怪不得皇上要她日日不得以真容示人。

但仅仅于此，那个人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可见对心上人尤为珍视了。

可是在极为思念的时候，某中东西总能勾起人的欲望，模模糊糊将错认的东西想得如此真切。

高秋阳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淑妃的声音再次传来。

淑妃秋阳，你既与我们交心，我就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如何，千万别爱上皇上。

淑妃我们这是为了你好才这么说的。

满桌皆静。高秋阳挑了挑眉，望向淑妃。

而淑妃只是自顾自地夹菜，拿着筷子，仿佛是闲话家常。

淑妃也不怕你说，皇后娘娘当年与皇上恩爱万分，夜话西烛。可后来，她的三个孩子一个也没留下。而皇上却与许婵芳纠缠不清。

她顿了顿，拍了拍伏在她肩头低低抽泣的皇后娘娘，轻轻叹了声，似在感慨，似在惋惜。

许婵芳，是宫人们议论的那个前不久在冷宫自尽的许德妃吗？

淑妃为了一个凉薄之人，值得吗？

问她吗？还是问皇后娘娘，还是问谁呢？

佳人夜背昏黄烛，掩眉泪染绫罗裙。

才子另携美人袖，笑看烟火许前程。

温媛媛秋阳，我们都是朋友。只要你记得阿柔的话，离皇上那个老坏坯子远远的。

淑妃是啊，他怎么着你不管，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够了。

毕竟，如果愿意，她们中也许没有人愿意成为笼中的金丝雀。

高秋阳紧紧抓着帕子，怕手上的劲一松，心也跟着往下掉。

饭后，高秋阳与众人告别，先回了明瑟殿。

高秋阳才回到殿中坐下，小里子后脚便到了。

宫人（行礼，恭敬地笑）娘娘，皇上听闻您在册封礼上略有不适，命奴才找了太医给您送药来了。

高秋阳妾谢过皇上。只是妾并无大碍，恐怕违背皇上美意了。

她的一双美目死死盯着小里子，眼光锐利如宝剑，似要将来人捅几百个洞。

宫人（心里发毛）皇上亲自赏娘娘的，还望娘娘赏奴才个面子，奴才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看来是躲不过了。

高秋阳并未蠢到真正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寻春接过药递给她，药碗在微微发抖。

她端着药，不断搅着药。余光瞥着小里子，发现他并未准备离开，好像要看着自己喝下去才走。

她又肯定了几分。

待小里子接过碗后，便满意地朝高秋阳行了个礼，离开了。

寻春走过来，红着眼，声音里有几分酸楚。

寻春（眼泪终是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姑娘……

高秋阳（感到心累）为我拆头发吧，我累了。

高秋阳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恍惚失神。

这张与沈皇后有五六分的容貌，是瑰宝，更是毒药。不仅把皇上的心浸在这毒药里，也把真正的自己慢慢毒死了。

她自从未央宫回来后，便明白皇上昨晚的所作所为了。

皇上终究是皇上。打碎了沈皇后的心，还想再将她高秋阳踩到地上。

对啊，为了一个凉薄之人，值得吗？

高秋阳沉沉睡去，直到晚上，小里子又来了。

她又在浓重的夜色中去往那灯火刺眼的永安宫。

接下来几天，她都在永安宫熬时间。

皇上白日与她练字，他的字恢宏大气，气势磅礴，似苍龙。

而高秋阳擅草书，飘渺迷离。

李修（眼底深邃，低声笑道）你倒是与旁的女子不同。竟不写簪花小楷？

他立在一旁，贪婪的吮吸着她发间的一缕淡淡的栀子花香。

李修（十分享受）你倒是钟意这栀子花，不与别的女子的香一样。

高秋阳（放下笔，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身上。声音娇媚）皇上喜欢就好。

高秋阳（轻声念着）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她的呼吸仿佛带着栀子花香，香味温柔清甜。皇上双手环着她的腰，好似沉入这片海洋中。

良久，他捉起她的手，提笔写到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高秋阳冷眉瞧着，心里呵呵：后面的你怎么不写了？

晚上，烛火一动一动，乌鸦时不时发出嘶哑的叫声。

高秋阳温柔如水，看着皇上，仿佛看着他，眼底一片缠绵。

李修（声音嘶哑）瑶瑶，叫朕修哥哥。

高秋阳不想叫，可皇上哪里是容得她敷衍拒绝的。

高秋阳修……哥哥。

李修再叫

高秋阳修哥哥

李修（不耐烦）再叫，瑶瑶你不要怕。

这样叫了几十遍，皇上便满意地抱着她睡着了。

可黑暗中，她的眼眶红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了，发现皇上正坐在床边。他一言不发，又回到了那个严厉的皇上。

见她醒了，他又一脸温柔，叫小里子端着碗进来。

他接过汤碗，拿着勺子不停搅动黑黑的液体。

李修（深情）瑶瑶近来身体不好，修哥哥专门请太医为你开了药方。让修哥哥来喂你喝药吧。

高秋阳（僵住，一脸不自在）修哥哥，我没……没病，不需要喝药。

皇上的脸一刹那僵住，冷意爬上他的眉头。

高秋阳怕得快哭了，她怕李修若是真的生气，高家就完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谁知他马上笑了，凑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李修瑶瑶乖，要好好喝药才能多陪修哥哥。

高秋阳再不敢抗拒了，只得乖乖地让他喂自己。

一口一口中，她的眼角划过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落进碗中，似小珠落玉盘。

直到喂她喝完药，李修才满意地走了，留她呆呆地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