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不喜欢孩子,他只是爱上了那个人罢了……
敖蓉坐在村头的牌坊顶上喝酒,仿佛风一吹就摇摇欲坠。
小燕子过来时,抬头看着他笑,然后尖利的喊一声“春儿,看你敖哥哥又在偷酒喝!”
春儿就抬头看看,然后咧开嘴笑,就像三月桃花开了般,脸色绯红,白牙炫目,胖乎乎的大脸,笑起来挤得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
“哥哥……高!”说完不明所以地咯咯笑着,嘴角流下一串哈喇子。
春儿是个傻子,被村子里最厉害的小燕子收拾了几回害怕了,变成了她的跟班。五六岁的孩子,被小燕子天天带着从村头跑到村尾,春儿每天都被累的筋疲力竭,却不见圆滚滚的身子变瘦。
“真是天养人啊……”村里的大人感慨。
小燕子家里有七个孩子,七个闺女,她爹很是恼火,怎么成亲十年了,生了七个闺女竟没有一个男娃娃。于是,小燕子她娘怀第八胎的时候,他爹也不甚重视,左不过又是个女娃娃,她爹想到这,更加郁闷,去江边补渔网去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念村人既能打鱼又能种地,还能赶上时节采山货卖钱,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的地界。据说这地方有个小龙王庇佑,风调雨顺,灾祸不近,自然也安静祥和。
“要是有个男娃娃就完美了……”小燕子她爹不明白什么是完美,只是觉得有个男孩,他这辈子就无憾了。
“何不收养了春儿?”敖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回他不厌其烦地问了。
“他要不是个傻的……”小燕子她爹无意识地回道,回头想,不对,这小子怎么每次都问这个问题。
“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再说……”他瞪着眼前白白瘦瘦的少年,忽然觉得他要是有身麒麟铜甲紫金冠,倒是个帅才的料子——身材结实紧致,线条流畅又有力量。
“再说什么?”少年上前一步,悠闲地问道。
“再说你怎么老往我们村里跑?这闲事与你何干?”小燕子她爹忽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小孩子置气有点可笑,话头不免有点呛人。
“与我无关……只是,春儿那孩子,该进学堂了……”
上学堂?我供他?你莫不是傻了?小燕子她爹觉得可笑,可敖蓉转身时,朗朗江水上响起了他冰冷的声音,“我不是傻了,是你,把一生的福气放过了……”
小燕子她爹至今后悔当初没有追上去,神谕是无法参透的,他当初错过了一个富甲一方的机会,还有救他儿子的机会——春儿他是个神佑的孩子。
八个月后,春儿忽然长高了,还是流着口水,住在龙王庙里,却慢慢少言。破庙里的孩子,居然也干净整洁,越发的秀气,虽然村人知道他是傻的,眼神却越发清明俊朗。而小燕子的弟弟也出生了,是个大头娃娃,一个痴儿,傻的很彻底。算命先生说,这个孩子的三魂丢了,好不了了。
这时候小燕子她爹才想起敖蓉来,便差她每日在村里和镇上找,可那段时间,敖蓉仿佛消失了一般,再没出现过。后来小燕子她爹想起让春儿帮忙求他,可春儿也开始神出鬼没,最后孩子过了百日,这命根算是定下了,小燕子她爹无限懊恼。再见春儿,也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有后悔,也有怨恨。但他终究不敢对春儿做什么,村人淳朴,更何况每日梦里总有恶龙恐吓他,让他夜不能寐。
这事,是有一日吃早饭的时候表哥讲给允生的。
表哥是个闲不住的赖皮性子,每天走村串乡凑热闹,最喜欢村野间不着调的瞎话。念村离长山村并不远,乡里乡亲的孩子常常一起玩,但允生是不去的。大家都道允生乖顺,不上房,不揭瓦,不闹猫,不逗狗,懂事的紧。只是,太过乖顺了就显得无趣。村里的孩子不自觉就没人和他一起玩耍,允生便常常人躲在不知什么地方呆着,有时候是阁楼里的书室,有的时候是一些莫名其妙村人不太去的地方。允生也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觉得好奇。允生的好奇,不在学业上,而是常常在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上。富太太知道,却也没有办法。连先生见他背不出书生气,戒尺高高扬起,看他乖顺都忍不下心来打下去,富太太更是没有狠心苛责他什么。只是,这书有时候奇怪,只要是学堂学的,课本上的,允生大体都没什么兴趣,但它一旦不是课本了,允生却反倒会没事拿来看看。
允生遇上敖蓉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志趣相投。允生有一阵子迷上了一本六祖坛经的画册子,六祖慧能的偈语允生是听不懂的,却觉得朗朗上口,每日念叨念叨,敖蓉有一日喝酒坐错了牌坊——是的,坐错了牌坊,敖蓉喝多了最喜欢在村口牌坊上蹲着——话说他坐错了牌坊,正在微醺的迷蒙中沉醉,忽然闻到一股让人警醒的味道,一瞬间连眼睛的瞳孔都从涣散的大圆变成了一条线,忙警惕地四处张望,却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拿着本画册子念念有词。敖蓉一听,嘿,这不正是以前龙宫的鳖夫子有一次大考,自己背错了挨戒尺那段吗。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边读边走过牌坊。
“嘿,傻子,背错了。”敖蓉好笑地嚷嚷。
允生没想到这偏僻的地方还会有人,吓了一跳,四处张望。抬头见牌坊上坐着一个小哥,一张瓜子脸上,一对秋波眉下长着一双细长地丹凤眼,有点内双的眼睑下,浑圆的眼珠里不时泛着蓝光,看着让人觉得妖异的很,再加上敖蓉喝多了四肢大开大合,放浪形骸惯了,看着就不像好人。允生便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可敖蓉并不放弃,索性从牌坊上跳下来,一直跟着他。允生烦不胜烦,便一直装看不见。直到快到念村的龙王庙,碰上了一个流口水的孩子,那孩子见他便笑,笑的人心里暖洋洋的,允生忍不住生了好感,便也对他笑。那孩子见他回应了,便嘴咧得更大,笑的更开怀。那孩子转头看见敖蓉,也不顾嘴边的鼻涕,一路奔过去,一边奔一边喊:“敖蓉哥哥~”声音像蜜糖一样,敖蓉见他哪里还管允生背的对不对,张开双臂迎着春儿,一双丹凤眼早就眯成了两条线。怀里搂着春儿就用袖子给他擦鼻涕,一边擦一边问他吃没吃饭,有没有被欺负。允生见了,不觉对敖蓉有了改观。就这样,允生和没人待见的春儿,便常常在一处。敖蓉因为春儿的缘故,便经常跟着他们俩。
这日听表哥说春儿上学堂的事,心里不觉在意。吃完早饭,富太太都会喝上一壶清茶,这是祖孙们难得的相处时间,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偶尔富太太也会和家人念叨些家里的产业,间或问问孩子们学业情况。允生喝着茶,一个人愣了一阵,忍不住趁着表哥和表弟都被舅妈领走时,和富太太提了让春儿上自家学堂的事。富太太抬眼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阵,微微点了点头,这事就算这么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