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下人照例守门的守门,休息的休息,大院又遁入安静。今夜清风朗月,微风吹着柳枝沙沙作响。守门的小厮心想,“前不栽杨,后不载柳”,我们富太太这么讲究的人,怎么也会犯忌讳。想到这,小厮身上忽然一冷,整个人都精神了。对啊,我家院里并无柳树,那这沙沙声又是哪里来的?小厮吓出一身冷汗,一边害怕,却又忍不住好奇,一边偷偷从窗缝往外看。只见明月当空照的院子透亮,一条银白色粗长的巨蟒沿着允生房间的墙根下如龙游水般快速前行,那沙沙声便是鳞片刮擦地面的声音。小厮吓得想大叫,却发现发不出声音,而那巨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转头看向小厮所在的耳房,只见它尖瘦的头部,双眼如金色明珠隐隐发光,而头顶有个三角形小小的,灰色的角。小厮吓得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巨蟒见无人来,便继续静静前行,虽安静,却奇快。只听吱呀一声,允生的门轻轻打开,但只一瞬间,巨蟒忽然发出类似人闷哼的声音,急速的一个闪身,跳到了屋外。同时,富太太的门也应声打开,富太太人未出门,声音却先积极地道:“大君且慢”。
巨蟒忍着痛,转头愤怒地看着富太太,却一动未动。只待富太太走到门口台阶上站定,先是福了一礼,才开口。
“恭喜大君渡劫成功!不知大君的法号是?”
巨蟒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只是看着。富太太知道,它有疑惑,但自己的孙儿替他挡了一劫,自己也有疑惑。平白无故自己最疼爱的孙儿被劈,本来就心生怨念,她没指着鼻子骂娘已经是修为,它居然爱答不理。但人终究斗不过怪,总不好谈崩了,所以稳定心神,又客气地说:“我孙儿替大君渡过雷劫,也算有恩于大君,总要知道大君的名号也算清楚咱家帮了谁,日后大君有了香火庙堂,也好孝敬一二,以求庇佑。”
巨蟒好半天才寻思过味来,原来人家这是来要情的。孙子豁了条性命帮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吃了哑巴亏。自己虽然日日探望,但总归还是让人命悬一线了。不谈修为受损,于情于理都是自己有错在先。于是矜持地一颔首,“昌黎”。
“原来是昌黎神君,不知法号和庙宇名是?”富太太见不是个不讲理的主,于是便继续客气攀谈,想打探一二。毕竟,那日的卦象让她不解,她受人所托,协助掌管一方,虽不能随意卜算自家吉凶,但祸及家人性命的事情,总是要搞清楚的。毕竟,算命这么久,六爻皆空却从未见过。
“我……不是什么神君,也并无庙堂……”昌黎有点抑郁了,自己虽然法术厉害,可是到底资历不高,论资排辈自己也算个小辈,太祖爷爷三千年修行,也不过今年飞升,将将能称作神君,自己何德何能啊,听着这个德不配位的称呼,有些肝颤。喃喃回完,总归还是觉得好像自己没有领略到富太太说话的精髓。
“那请问大君仙府在何处?”富太太松了口气,是个呆萌的神君,总归不会是什么恶人,不,恶兽。本有修为的精怪大体都是良善,但也不乏一些急于求成,另辟蹊径的,伤人害命。天理无常,人心不古,不得不防啊。
“我住长山”昌黎这下明白她弯弯绕绕在说什么了,倒是坦荡。但因为畲族本就是一个性清冷谈,少言寡语的种族,它也只能问一句答一句。眼看着大型社死现场,两人这话题大抵是进行不下去了,富太太本也郁闷,这么我问你答肯定是什么也解决不了的,正愁被这呆萌整的有点懵,考虑着自己接下来的话怎么问下去,忽然允生屋里一声大呼,昌黎和富太太皆是一愣。
不过,还是昌黎的反应更快些,只见它银光一闪,便飞冲进屋去。因为已经有人知晓,它也不必低调避讳,不消一会,屋里便亮起了灯。富太太这时也反应过来,忙三步并两步,匆匆走向允生房间。
进门便见到昌黎盘在允生床上,头支起来给允生当拐杖,扶着他喝水。允生又趴下后,只见昌黎也不顾有旁人,在允生的背上张开了大口。富太太见后大惊,刚要惊呼,却看见昌黎虽然张着大口,却没有一口咬下去,而是头固定着,一会,一滴口涎滴了下来,正好滴在允生的背上。只见口涎恰好滴在伤口最深处靠近脊背的位置,刚刚落到伤口上便迅速被吸收了进去,只一会,允生因为疼痛而粗重的呼吸就慢慢平稳了。昌黎没有动,继续等着口涎滴下来,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允生先是昏睡,然后慢慢转醒,闭着眼睛轻轻唤道“昌黎”。
昌黎忙盘下床,头靠着床头的位置,“我在”。
富太太惊讶,不知道孙子是怎么认识这条巨蟒的,又是如何这般熟悉?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静静站着,静观其变。昌黎回头看她,见她没有要阻止,也没有要发问,便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富太太从它眼中分明看到“不要出声”的意思,也是无奈。
“昌黎,我疼~”允生娇气地哼着,然后挪过头,靠近昌黎,刚要睁眼,昌黎忽然将烛火一灭。
“我刚刚给你上了药,一会就不疼了”昌黎声音刻板,却男的能从这木木的语气里听出温柔。富太太却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吐了几滴口水就叫上药?但也无法反驳。蛇类本就有药性,更何况是条修行几百年的蛇,它的口水也是金贵的紧。
“昌黎,你前几天怎么没来……”允生歪头看它,却没有抬头看见富太太。
“我……忙着帮父君清理兔子……”昌黎眼睛转了转,不习惯撒谎让它有些不适。
“清理兔子?兔子也是夜间行动吗?为什么清理兔子?”允生语气糯糯地问,看这样子是说不了几句话就又要睡过去了。
“总有些晚上不安生的,把父君洞府附近伪装的草给吃了。”昌黎有些无奈,这倒是真的,那些不懂事的小东西当真是厉害,居然把父君洞府门口的灵香草给吃了。那灵香草虽然没有多金贵,却是个稀罕玩意,也是父君有次仙游某座仙山偶然得到的。这草能让吃它的人通体散发出清冽的草香,掩盖本体原来的味道,纵使是什么道行深厚的和尚道士也无法察觉,着实是解决了让父君头疼的一个大问题。蛇本身腥气浓重,即使修行日久能够在周身用气掩盖,却还是会被一些得道高人察觉。有了这灵香草就不同了,它父君现在都可以和母亲在人间安宅置地地生活了。可是这群兔子着实可恨,居然一个月啃了大半。
昌黎一边给允生讲,一边忍不住生气。允生却觉得好笑,撑着精神问“那你是怎么解决这些兔子的?吃了?”
“我刚刚度了劫,自然是不能再随意杀生了。我把兔子窝给搬走了。”
“搬到了哪里?”允生已经有些迷蒙了,困意上来口齿不清。
“呵呵,搬到了狐狸洞门口啊。看那只死狐狸的德行,肯定不能让它们太平。”昌黎有些幸灾乐祸,见允生睡着了,便转身要走。
“大君,间接杀生难道不损功德吗?”富太太出声,昌黎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物。
“并不会……”昌黎静静同富太太一起出了房间,路过富太太身旁是,她清楚看到昌黎的腹部有个旧伤的红痕,又有新伤在隐隐渗血,想是那天的朱砂,到底是伤到了它的,今日门口又有机关,它也因为急于看孙儿没有避过。而它并没有要计较的意思,富太太面上有些挂不住。
“无碍,”昌黎见富太太看着它身上的伤口便平和道,见富太太迷惑地看着它忙解释“度了这次天劫,本这朱砂和雄黄对我就没有什么作用,只是近日雷劫的旧伤还没恢复,所以才不耐这些。”
富太太叹口气,“终究还是没有躲过”。
昌黎看看她,“看来你已经算出来了这一劫,可惜,雄黄也好,法物也罢,终究还是没有让他躲过去”。
“大君猜到了……”富太太无奈,难怪花雕蟹和雄黄香包都没用,这些花拳绣腿终究是奈何不了道行高深的精怪。
“富太太不用担心,小仙也并不是来害命祸害人的,我只是……”昌黎叹口气“我只是拖他下水于心不安,如果没有他,我怕也在劫难逃。”
富太太不语,心中虽然气不过,却因为它终究还是送来了老参又日日来查看孙儿的病情,也便不好发作,因着它是精怪,也不能发作。噎着一口气,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允生少了一魄精魂,我算不出他的将来,但他身体总归是太弱,而且近日他的伤口处慢慢长出了鳞片,不知大君可有解?”富太太想起富老爷昨天查看的伤口,唯恐允生以后生什么变故。
昌黎一顿,有些无奈。父君确实是为了它,只是这个事情做的太过不磊落,它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捡轻的说。
“他伤口的鳞片,是因着前些日子为了给他固本增元,给他喝了一口我的血,所以新生皮肉里难免受些影响,不过不碍事,鳞片千万不要拔除,我过段时间自会来处理”。昌黎说完便低头福礼,转身便离开了。
富太太见那银光一闪,沉默良久便回房了。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解决的,好在终究不是害自己孙子的,她也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