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节自习课都是趴在桌子上度过的。山亦哆嗦了一下,刚醒确实有点冷。他不情愿地抬起头,睡眼惺忪,慢慢活动着睡麻的胳膊和脖颈,伸了个懒腰。
坐在后面的林济拍了拍他的椅背,吐字不太清晰地向他索要食物。他带着点起床气,随口取笑了林济的发音,递过去一包红薯干。
得为下节课做准备了,山亦起身,向离教室只有几步远的洗手间走去。说起来,还没有在洗手间见过林济。
回来的时候,林济已经坐在他的位置上,探头去看辛若涵的手机屏幕。见原主沉着脸杵在自己身边,林济有点慌张地打了个招呼,没等许可,心就跟着辛若涵跑到了屏幕另一端。
那包红薯干被随意地丢在山亦的桌子上,于是山亦伸手,把袋子拿起来。
可是——
“林!济!我的红薯干呢!”山亦平时就习惯拉着的脸拉得更长了,每个字都咬的很重,似乎想把林济从座位上拽起来暴揍一顿但强行忍住。
“……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林济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山亦,又重新低头看向辛若涵的手机。
“又没让你全吃!那么大一包红薯干你怎么都吃完了!”山亦很是不爽。林济中午在食堂就能迅速解决完自己盘子里满得快装不下的饭菜,还乐得帮人打扫剩饭。
虽然山亦自己吃得也很多就是了。
“没全吃完啊……”林济委屈巴巴地眨眨眼睛,
山亦拎起包装袋的底部向下抖了抖,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仅存的那片还没有自己半根食指长的红薯干,沿着袋子缓缓滑落,停在掌心。
一口吞下这小得可怜的红薯干,山亦握住林济的椅背,使劲摇晃起来。
“红薯干——”
不知道辛若涵手机上有什么好东西,林济被晃得东倒西歪,嘴上说着“别这样别这样”,眼睛还是死活不肯离开屏幕片刻。
晃了一会,山亦自觉无趣,松开手,到林济的位上趴下,顺便把林济的午睡枕薅了出来。
自然是不能睡的,趴下不过是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事。防止睡着,山亦随便找了个事准备思考一会,比如林济,难道林济就是这样一个憨批吗。
根据开学以来的观察,是这样的。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纯真无邪的憨憨气质,天生低沉的音色和含糊的发音更是憨上加憨。
即使是被骗了也不知道吧,甚至哪天把他拉出去卖了都不会察觉。林济纯洁得像个简单的孩子。
可是他的物化生着实强悍,山亦忍着不去在意自己脑内被物理反复爆杀的走马灯,只把这两点对照着想了想。
得出结论:不知道是真憨还是装憨,恐怖如斯。
而且,那家伙连午睡枕——尽管他写上了很多二次元老婆的名字——这反而显得他更不怎么聪明了——都是小狗形状的。
但是睡起来应该很舒服,山亦边在心里盘算着,边伸出手用力揉揉狗头,无视了准备回到老巢的林济向他投来的哀怨的眼神。
那时山亦还不知道,这个随便找来打发时间的问题究竟会困扰他多久。
————
“哎山亦山亦,山亦。”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前两分钟,林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会你陪我去弹琴吧,我想弹琴。”
林济这种动不动就突发奇想还特别粘人的性格应该改改。山亦边想着边冷静地回应道:“傻→逼↘,你妈妈死了。”
五分钟后,站在门厅的钢琴旁边,山亦双手抱胸,左边的嘴角撅起,拧成一团。
他没有看正投入地把同一行乐句反复弹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的林济,而是闭了闭眼。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拐过来的。
已经到饭点了,往常这个时间他应该坐在长条桌的某个位置上,面前是两荤一素,身边有些吵吵嚷嚷的家伙。是谁都不重要,他们不会影响他的食欲,更不影响他再去盛一整碗米饭。
思绪飘的越来越远,最终被琴声里掺的杂音所打断,仔细听听,那重复的琴声偶尔还停顿一下,山亦蹙着眉看过去,才发现林济一直在偷瞄他。
察觉到山亦的目光,林济指尖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正大光明地抬起头来盯住山亦的眼睛:“怎么样怎么样,我最近在苦练这段。”
山亦懒得评价,敷衍了事:“可以。”
林济仿佛完全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往山亦站的那边蹭了蹭。
落地窗的阳光破碎在琴键上、说不清是隐晦的篇章,亦或是无声的告白,林济的嘴唇抿着淡淡的笑,眼眸里映着的黑白音符汇聚成唐吉诃德的守望、漫天星辰下小狐狸的无声的谜语。
是的,山亦甚至不敢直视他,整个心脏像是嗡鸣着,他眯过眼,微微别过头,沉默于琴声中。
山亦深吸一口气,半晌才缓过来。
怎么有人挨了骂,还更黏人了。
————
到了中午实在疲惫不堪,前夜挑灯打游戏的报应真是愈演愈烈——脑中昏昏涨涨,脖颈似是支撑不住逐渐变重的头颅,逐渐埋到了桌面上。
一回生二回熟,山亦把自己紧紧裹在宽大的外套里,戴上里外两层帽子,与现世彻底隔离。
还是好吵。不过,已经习惯了。
像沉入海底一般缓缓坠落,任由意识堕入无止境的梦境中。
人的一生有多少愿望只能在梦里实现呢?
迷茫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山亦在朦胧的水蓝色的海洋里吐出一串泡泡,向海面上浮。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他并不在意。在他的梦里,他自己才是主角。
只要一直往上漂,一直漂到浮出水面,应该就能看见青空和灿阳了吧——
什么也看不见。
抬眼望去,本该出现的天空不知所踪,眼前只有漆黑的一片。
从现实传来的说话声越来越大,显然在影响着山亦的梦境,使其动摇,破碎。
于是,被人轻轻拍醒了。
梦的余韵还在苟延残喘,前额无意识地蹭了蹭胳膊,山亦缓缓抬起头来,眼前还是模模糊糊的。
但这不妨碍他看清前后左右三个凑过来的脑袋,两张熟悉的面孔托腮,分别是宫弥楷和谢如航。林济站在桌前,弯下腰来低头看他,似乎毫不吝啬地想让眼里闪烁的光芒与笑意照到眼前的人身上,再多一点。
或许,是因为他看上去总是那么寂寞。
明明只是完全无关紧要的话,但林济还是能满脸憨笑越说越激动,比划的样子既像手舞足蹈又像手足无措。
梦里的无助和疲惫渐渐消退了。看着林济憨憨傻傻的笑,山亦忍不住也勾起了唇角。
“草,这是在干什么。”
习惯性回应了万能公式,但一出口,他又略微有些后悔。应该再认真一点回答林济的。
至少这次应该的。
————
虽然山亦受一种本能的傲气和恶趣味驱使,总忍不住要欺负欺负林济,看他面颊微微发红,垂下干净无辜的双眸,手中的东西随意丢开,向后一蹬,再“哎呀”地长叹一声。
但是,林济还是欣然把那只小狗形状的午睡枕借给了他。
无意识地重复揉搓狗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比紧紧搂住小狗,或者一头扎进小狗的怀抱更令人安心。
“林济的狗都是我的。”山亦赌气似的小声嘀咕。
林济那像周期函数一样的人生里,还会有很多东西属于他的。山亦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穿上校服外套,里外两层帽子戴好,再把小狗垫在胳膊和头之间。
他没有着急趴下,而是用下巴抵住小狗,翘首看着背起书包准备离开的林济。
他只待一节晚自习就要回家,山亦咬咬牙,把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挪到了第一节自习。
那是林济在的时间。
现在他要走了,睡觉的时间也就到了。
林济跟周围几个人随意地挥挥手道别,而后专门走到山亦桌前,低声说道:“晚安。”
山亦瞥了一眼林济的背影,看见他正握住门把手。在他走出教室,从视野里消失前,山亦迅速低下头,把小狗紧紧抱在怀里。
他使劲蹭了几下小狗,挤出一句含糊的“晚安”。
晚安,林济。
梦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