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事先说一声,就拉我下水了。这下可好,干粮和吃水都还在外头。”沉香拧着自个湿漉漉的衣裳,呜呜哝哝地说。
小玉粗声粗气地喘着,不言语。她没有想到这条河竟有这么深,直到两人都快要憋不住气了,才摸到一处洞口,也不管里头通向何方了,便一股脑儿钻进去,连吃好几大口水,灌的肚胀如鼓,这才摸到岸上。
她跪在水边,又哇哇地吐了好几下,冻得浑身打颤,眼前一片昏晦。沉香走近,把自个的湿衣裳给她披上。
“啊!你干什么啊——”小玉感到脊背上一阵激灵,高叫道。
“我看你冷。”沉香讲,“披上就不冷了。”
“那也得是干的啊。你这衣裳湿滚滚的,披上只怕更冷了。算了,坐下来,跟着我做。”小玉接过那件衣裳,放在一边,盘腿而坐。沉香不吭声,也有模有样地坐下。只见她双眼紧闭,手指翻花,一股热气自丹田处慢慢散发,似烟云缭绕。沉香学着她手指翻动的规律,时不时就要睁开眼睛瞧她一瞧,只觉心里喜滋滋的,吃了糖似的甜蜜。
“怎么样,有没有效果?”小玉仍闭紧两眼。
“有……有啊。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沉香道,其实他根本没激发出甚么功力,只是心神飘荡,不能自持,胸中似有万马奔腾,怎么也静不下来。
过了些会子工夫,小玉运劲排气,吐纳灵潮,身上一股暖流渐渐漾开,便不觉寒冷了。“沉香,沉香,你有没有好些?”她睁开眼睛,突然一悚,面前沉香,已经变得如僵尸般苍白、硬挺,便急忙扑过去。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学不会,为什么不叫我来助你?”她紧紧地抱住他,直到再次听到他隐隐的心跳,感受到微弱的鼻息,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下来。
他只觉紧裹着自己身体的雪,被慢慢地融化,变成一汪热滚滚的水,叫他全身心的放松下来。嗅见微微的汗酸味,感受到奶酥似的柔软的皮肤,在自己的面孔上轻轻地蹭着,沉香一时竟说不出这是何等的幸福。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那个倩影——在他面前翩翩起舞,却又触不可及——此刻是如此热烈地触摸他,勾引他。
“沉香、沉香,你快醒醒啊!”她一面推他,一面急急地讲。
“我是来寻找我的妻子小玉的。”沉香道,似在说梦话,“她的个头不高,圆圆的脸蛋,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小褂。她的手和脚都是胖胖的,皮肤白的发亮,头上梳着两只小刷子似的辫子。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小玉不响,停下手上的工作,呆呆地坐在一边。过了会,她挪得离他近了些,开始端详起他的面孔来。
“我好孤独。”小玉自言自语道,“记忆里,我是为了一个男人才选择活下来的。我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他的相貌,我只知道他曾深爱我,而我也深爱着他,他是我的一切。我活了成千上万年,过去我所喜爱的人,已经湮灭,我所憎恶的人,也已经湮灭。我好冷。”
“但是在你身边,我会感到不那么冷。谢谢你。”说着,她抱他更紧些。
沉香醒来时,只觉头疼得厉害。他紧按着脑门,勉勉强强坐起身来,靠在一块石壁上。周围一点亮光也不见,伸手不见五指。他想要站起来,可是两条腿却像灌了沙子一样的重。
“我……我在哪里?”他自说自话道。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沉香习惯了这黑暗,可以模糊看见一点东西了,身上的酸痛也已经消退了大半。他便试着站起身来,攀扶着石壁,一点一点向前方挪进,虽然这里一片黑暗,可是只要还有路可走,就说明还有希望。周围时不时可以听到,一块石子或是一颗果子“扑通”掉入水中的声音。
当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喘息不再那么剧烈,逐渐恢复了平稳,耳边也不再有“嗡嗡”的噪音。甚至,他还能隐约听到墙壁另一头传来的地下水流动的汩汩声。
他想起了小玉,她此刻在哪儿?昏倒的前一刻,眼前是她云鬓半垂,被河水浸得湿透的白衣下,脖颈皮肤晶白润泽,酥胸微露,晃的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莫非她见我如此痴状,心生厌恶,已经离我而去?”沉香想到这里,不由气的捶胸顿足,骂道:
“刘沉香啊刘沉香,你可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啊。人家好心好意地来帮你,你却一副花痴相,盯着半敞开的胸脯瞧,还叫人家看了出来。这不,报应就来了。你就活该被舍在这摸瞎地方,任你自生自灭。活该,呸呸呸!”
可是话是这么说,他也不能够呆在这里等死,便拍拍屁股立起来,继续摸黑探路了。洞穴越来越狭窄,他的前胸和后背都被石壁略略的挤压着,发出“喀喀”的声响,勉强前进。大约走了一两百步,突然有一硬物撞在他的下巴上,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呦,疼死我啦!”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听得话语,沉香却是惊喜万分,下巴上的剧痛也即刻烟消云散了。只听他道,“小玉?”
“沉香?你醒了啊。”
“我还以为你走了。”
“怎么会。我看你迟迟不醒,便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就到前面去探一探路——”
她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窜至她的跟前,两只手用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仿佛只有通过这种实打实的碰触,他才能相信眼前的小玉是真实的,而非他的幻觉或是做梦。
“她是这么的细小,而且柔软。“沉香想着。小玉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到了,立在原地,身体绷的紧紧的,只是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多少有些累了,便把头轻轻向前一靠。
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名不见经传的洞穴深处,一对男女正在拥偎在一起,男人的身体紧张而颤抖,女人因为高兴流下了眼泪——尽管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高兴。他们维持着相应的礼数,没有像过门的夫妻那样袒露身体、大行房事,也没有像两条蛇绞缠在一起,不分彼我。然后,她允许他在自己的脸颊上吻一下。然后他俩就弹开了,一前一后的走着。女人感到有些难为情,她时不时地就会回头看他一眼。
“你刚一直在说梦话。”她冷不丁讲。
“我?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当时没有听清楚。就当它没发生过。”说罢,小玉回过头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这时,沉香就避开她的目光。但是当他看到她那圆滚滚的、结实的臀部时,便感到百爪挠心,不能自持。
“到、到了。”小玉讲。
一束黄澄澄的光泄进来。两人急急奔过去,原来这洞穴的出口是一座山崖的半截,只见烟霞灿烂、雾绚如锦,万千山峰,造型迥异,或浑圆苍翠,或孤傲峥嵘。洞前一立足之台上,又见奇花瑞草,青苔翠藓,一座石像,立于百花之间。
“我刚刚找到这里,便想这是不是那神佛的所居之处呢。便回来找你,不料你已经先醒了。”小玉说。
沉香痴痴地看着那座像,缓步走近。那是一只石猴,蹲坐在台上,两手并合,捧着一枚桃核。那是枚真的桃核,被吃的干干净净,上面一点肉都没有。沉香看了半日,小玉也等了半日,突然,他喃喃道:
“这只猴子我见过。”
“可是你从没来过这里啊。”她道,“你该不会是记错了吧?”
“不会记错,他就是猴兄弟。我们是在花果山水帘洞认识的。”说罢,他从那石像的手中接过那枚桃核,饶有兴味地把玩了一会子,细细一看,上面仍写着那两个字:
东南。
他把桃核递与小玉,讲,“我离开花果山水帘洞,告别我的猴兄弟时,桃核上面刻的就是这两个字。”
谁知小玉手上端着那桃核,顿时光华乍现,晃人眼目。一羽白鹤,踏万重山河,背五彩云光,鸣唳而来,声振九霄,将桃核一下衔抢了去,不见踪影。两人皆是一惊。不一会儿工夫,又见另一羽白鹤,朱红的细爪上似吊着一只包袱,直直地掷向他二人。只听“扑通”一声。
沉香急忙打开它,顿时大喜,里头是两本书,书皮上写了:
筋斗云,七十二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