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大声嚷道,“我不要你来管我!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猛将推了她一把,连着咳了好几声。
青妹不响,面色不好,从桌台上拿了罐水,叫她喝下。屋外风号雪怒。堂里几只蒲团胡乱的摆放着,案台上的烛台火光幽幽,蛾子扑棱翅膀似的闪着。青妹好言道,“你且歇息着,急赤白脸的,一会伤口又开了,命还要吧。”身体坐近。红玉向靠墙角的地方躲。青妹见了,笑笑,只道,“好好好,我没别的意思……我到屋那头呆着。”说罢,起来身子,徐徐走了。过会儿,红玉道,“这是哪里?”青妹讲,“反正不是在刘家村。”两人无话。
青妹伸个懒腰,把一条白布系于两根柱间,做了张吊床,跳上去,只觉骨酥肉软,两手枕在脑袋下,昏昏的要睡着。堂里极静。
“青妹?”
她不响。
“这间破庙里,怎么一个僧人都没有。”红玉嘀哩咕噜说。
“都叫我给杀了。”青妹悠悠讲,指着窗户外的一座座小土丘,“这位是鼠和尚,这位呢是狗和尚,那根梁上的——你看见没——梁上的是骷髅和尚,他们可不是我杀的,哈哈。还有,其中一个骷髅我看是女人身体,应该是个尼姑,看来这帮贼和尚……哎呀哎呀。”
红玉不响。
“你有没听过一个故事?”青妹翻身道,“佛家经典。”
“你说。”
“相传一位得道高僧,圆寂之前,将自个最小的徒弟唤入堂里。高僧讲,‘我性命无多,已是撒手之人,只是还有些心愿未了,故停留于世。’徒弟不响。高僧讲,‘我一辈子修行积苦,屡做好事,却不得好报,从来没见过女人下体,多少辛酸。’话讲这里,就阖上眼皮,死了一样。”
“这是佛家经典?”
青妹咯咯笑道,“佛门的事,可不就是佛家经典么。”
她歇了口子气,便继续讲了,“小徒弟最是聪慧,一言一行,深得高僧喜欢。他当即下山,带了一位玉润冰清、美若天人的女人回来,不顾师兄们劝阻,推进了高僧堂里。”
“小徒弟怎么斗得过大徒弟。什么淫话瞎话,也拿出来胡讲。我睡了。”
“小徒弟最得师父喜欢,学的武功最好,拳头硬,说话做事有分量。那女人走至高僧近前,肤白如雪,朱唇若丹,眉间若蹙,双目含羞。高僧抖声讲,‘……女施主。’女子不响。高僧笑笑,一对眼睛在女人裸白的脚踝、臂膊和颈项上打转,嘴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从今往后,我心里不苦。女菩萨。’女人脱下裙裤,扭过面孔。高僧见了,啊的一声惨叫,昏躺过去,几位徒弟奔进来,围拢一圈。小徒弟最后进屋,轻轻叫一声,‘师父。’那女人以为高僧既咽气,自己难脱干系,又恐徒弟们责罚降罪下来,流了把子泪,便急急下山去了。女人前脚刚走,高僧醒过来,交代临终训言。弟子皆跪下,额头贴地,一动不动。高僧拂须讲,‘我操,这女人底下的玩意儿,怎么和尼姑的一模一样?’话出,一口气散了,死了。”
青妹咯咯笑起来,喜的浑身发颤。红玉道,“你这话有辱佛门,哪里好笑了。”青妹听了,吊床上探出头讲,“我最讨厌臭和尚,我偏笑。”红玉叹口气。
“你不怕佛祖降罪你?”她道。
“佛祖算什么东西,我就是脱了裤子在这里撒泡尿,他敢把我怎么着。”说罢,青妹起身,盯了红玉一会子,道,“现在,你请回避一下,我想行个方便。”
红玉不响,躺低下去,避过面孔。青妹踢开被子,一阵窸窸窣窣。红玉讲,“你做什么?”青妹道,“穿衣服啊,夜里冷。”跳下床去,脚掌触地,噗嗒一声。青妹走向堂里一角。然后是罐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喀喀喀喀喀嚓……红玉不响,胸口怦怦直跳。青妹讲,“没偷看吧。”红玉抖索讲,“没有。”两人不响。
青妹叹口气讲,“我还是出去吧。”红玉道,“我真没看。我睡了。”两人无话。门哐的合上。堂里空寂,案台上烛台灯火抖了两抖。红玉长出一口气,碰了碰脸颊,只觉滚烫,下腹突然一紧。门吱的弹开,然后是噗嗒噗嗒的脚步声。红玉佯作睡着,背过面孔,身后一阵窸窸窣窣之声。红玉想,“定是她准备脱衣歇息了。”又想,“我也要歇息了,我真累了。爹,娘……”
忽然,只听得一声轻叹,青妹幽幽道,“嗯。”紧跟是玉珠坠地,劈劈啪啪、哗啦哗啦的落了一阵,繁密如草野虫鸣。此时云散月出,一缕白光泄入堂里,清冷雪艳。青妹道,“红玉?”红玉不响。
青妹走近,坐于红玉床边,见她色乏如土,发若枯草,便知她伤势颇重,也不再叨扰些什么。只是这会儿她心里头似潮水涨落,起起伏伏,一时上一时下的,不得清静,便一把将红玉揽过来,欲要亲昵一番。红玉一吓,大叫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青妹不响,两臂仍是紧紧箍着。红玉道,“放开我,我疼。”青妹忙放开手,自觉失态。红玉吃吃的喘气道,“早知道你没有好事,终于露出狐狸尾巴来了。”青妹笑笑,“我救过你一命,现在索要些报酬,你难道不该给么。”
红玉不响,冷不防一巴掌打出。青妹躲开,扳过她两手。红玉道,“我不受你羞辱,你杀了我。”青妹不响,手上慢慢松劲,却不见放开。红玉冷笑道,“怎么,你敢杀广目天,却不敢杀我这无名小卒吗?”言毕,一脚踢向其侧腹,随后滚下床去,欲要逃走。青妹吃痛,登时手掌翻花,口中念咒,堂里门窗全部紧闭。红玉只无头苍蝇似的胡乱闯,忽听得当啷的一声,似撞在了一块铁板上,顿时眼前天旋地转,耳内汩汩有水流之声。
才等她清醒过来,青妹已至近前,左右开工,在她面上啪啪击了两掌,道,“你这阴晴不定……不知死活、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阴晴有定,你知死活,你……你驴心猪肺,杀人不眨眼。”
两人旋即扭打开来。青妹左脚迈出,划一道半圆,向前贴近,伸手对着红玉的脖颈儿抓去。红玉一怔,扼住其腕,拧至腰胯间。青妹借劲下潜,双手撑地,一个跟斗翻出去,反将红玉的手臂拗翻过来。
红玉轻蔑道,“你这杀人狂,劝诱不成,又气急败坏的想灭口么。你真可怜。”青妹听了,冷冷讲,“笑话,难道你杀的人少么。难不成苏州城的百姓官员都该来找我哭不成?”遂薅下一把头发,变作长剑,向她右肩斜削而去。红玉急退,伤口隐隐生痛,左手掷出天火宝珠,右手两指放出精光,以做剑尖,预备接她接下来的三招。
却见青妹身法飘忽诡异,步脚如蛇,似动也不动便绕过宝珠,唰唰两剑削向其右腕、心口,斜下方一刺对准膝盖眼。红玉挡开上面两剑,脚步踉跄,即将失招,便指尖点火,陡然向青妹眉间刺去。青妹眼见得手,却也恐天火之威,不敢以招拼招,方才大退。
“原来,原来你全都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红玉吃吃讲。
“做了就别怕人知道!”两人又对杀起来。约莫过了十几个回合,红玉旧伤复发,心口滚烫,咳出一大口鲜血,几乎扑到于地。青妹大步向前,掌上运劲,自上而下劈出,正对面门;可她先前一战,法力尚未恢复,血不归经,脚下稍一踉跄,一掌竟劈在了堂中央的佛像上。掌风如刀,那佛像登时一分为二,左右塌砸下去,只听轰的一响,烟尘四起。
“……这真不是个好兆头。”青妹顾自讲,她纵不信神佛,可见此情景,心中也难免有所触动。此时红玉已全然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青妹脱下她身上衣物,见一道醒目伤口,始发右肩——见她皮肤晶莹如玉,雪白粉嫩,隐隐有青紫色——下行从两团乳峰当中钻过,绕过肚脐转至左胯,连成一线,血出如汩。她当即明白那广目天王的长索上有剧毒,所以伤口越发溃烂,忙击了红玉几处穴位,防止她毒血上涌,冲至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