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落至地面,左看右看,见大院里空无一人,正纳罕着,道,“怪了。”忽听得一声音,虽只是“咝咝”地叫着,却似乎有其含义在里面。沉香转身,见状顿时一吓,道,“你……你是哪位?”
那黄蛇受了小玉的劈天神掌,落得个法力尽失、筋脉齐断、五脏六腑俱损的下场,根基毁尽,已无东山再起之势,又被红玉招来的天火砸着,身体堪堪的软下去、塌下去,只剩颗孤零零的脑袋勉强支持着,面孔已经焦烂。沉香定睛望去,冷冷道,“原来是你。”这时,二郎神从半空中降下,旁侧哮天犬垂手侍立。二郎神天眼一开,向着朋聚饭庄三楼间的客房道,“三妹、刘彦昌和小玉都在。沉香,你先上去看看他们的情况。我和哮天犬还有些事务要做。”沉香答应。
见沉香急急地奔向堂里,二郎神松一口气。哮天犬道,“主人。”两人走近那身子已经泥软的黄蛇。二郎神道,“黄蛇大仙,你若现在告诉我那青蛇的去向,以及红玉的下落,我可以赐你死个痛快,不用魂魄押进匣子里,到天庭去受审。”哮天犬在近旁恶狠狠叱道,“你这赖皮蛇,听得我主人一席话语,少吃些苦,安安生生死便是。”黄蛇只是“咝咝”地吐着舌。二郎神讲,“你我都很清楚,红玉招来的天火,即是那红孩儿的三昧真火、哪吒的九龙神火罩也不可竟比,乃是女娲补天之时冶炼五彩石所用之火,失传已久,此火源系三界之外,一旦碰着便绝无生还可能。不若这样,你只消道出红玉现今在哪里,我念及你将功补过,准你一死,免得魂魄剥出,在天牢里受永生永世刑罚。如何?”
黄蛇“咝咝”地叫着。
二郎神摇头讲,“遗憾,遗憾。”手掌一翻,变出一只木匣,打开匣盖。那蛇头忽地一抖,两眼翻白,也慢慢地软下去、塌下去。二郎神讲,“这样,青黄便失其一。那青蛇的末日,也只不远了。”将匣子递与哮天犬,耳旁吩咐了几句,便独自走向朋聚饭庄堂里。哮天犬郑重道,“主人且放心。”言毕,双腿一蹬,直向南天门去了。
沉香急推门而入,见三圣母坐于床前,小玉于床上静躺,双目紧闭,顿时心里一颤。刘彦昌背手而立,凭窗遥望。沉香讲,“爹,娘。”三圣母起身道,“沉香,你和你舅舅可无事?”沉香道,“无事,哮天犬叔叔也无事。”又试讲,“小玉。”三圣母道,“先叫她歇息吧。”沉香不响。三圣母道,“那黄蛇绝非等闲,刚刚那一仗赢得太艰难。如若不是红玉出现,我们三人恐怕就,”
沉香疑惑道,“娘,您也知道此事?”三圣母点点头,讲,“沉香,你来时,外面的光景已经看过了?”沉香讲,“不消说,我也知道是红玉做的。”长叹一口气道,“纸终究包不住火。事到如今,我愿意替红玉承担一切责任。”三圣母讲,“我用宝莲灯将朋聚饭庄与天火隔绝开,这一亩三分地,从此不再属于人界,而划归天庭了。”沉香不答,蹲下身,揩一揩小玉面庞上细发。
红玉道,“催甚么。”豹子头讲,“快点,快点啊!”急赤白脸的,拉着红玉走,穿过一片树林子。红玉问道,“真是我爹叫你来的?”豹子头说,“是。你爹生的眉目干净、鹅蛋面孔、身量中等,可是?”红玉不响。豹子头又讲,“你爹刘沉香,司法天神二郎显圣真君还有你那狗叔叔都在,嘱咐我一定把你照管好。别问那么多。”红玉道,“不是哮天犬叔叔,是哮天犬爷爷。”豹子头不耐烦道,“都一样。”竟把红玉拦腰抱起,扛在肩头,顿时脚下生风,呼呼作响,一步胜过十步。红玉道,“你急甚么。”挣脱不开身子。豹子头哈哈大笑,“小娃娃,论力气,你和俺老豹比可就差远喽。”
两人寻得一山间野屋,当晚入座。豹子头拾了些木柴、干草,捆得紧紧的,准备生火。红玉讲,“我来吧。”豹子头一退,吓说,“不,不。你好生歇息着。一切我来做。”红玉道,“客气吧。”豹子头不响,又一头扎进林子里,须臾工夫,拎着条血淋淋的鹿腿回来,横在搭好的架子上,用火炙着。红玉倚在一堆干草垛上,懒懒地打个哈欠。豹子头一面扇风,一面问道,“肚子可饿?”红玉讲,“我们为何不乘夜里赶路,在这里耽搁个甚么。”豹子头不答,指甲点在鹿腿上,划出道线,顿时一条肥瘦相间、香气扑鼻的肉啪嗒落在用河水冲净的石头上。豹子头递过去讲,“吃。”红玉便吃。豹子头抓起鹿腿骨,横在嘴边大口大嚼起来,吃的满脸油光光,爪子也油光,胡须如钢针,根根锃亮。
月隐不见,河面上漆黑如墨。豹子头拿一根碎骨剔着牙。红玉在棚屋里,佯装睡着。豹子头讲一声,“娃娃——”没有响应。又叫道,“小娃娃?”红玉不响。那豹子头便踱到堂外门前,望了又望,宽了心,关上大门,守在屋外头,一夜未动。
天蒙蒙亮,两人便动身启程。益州出发,沿剑南道,行至秦州、兰州一带,到达祁连山脉,到西州,再到且末城,休息数日,继续向西而行。途中偶有强盗贼横,豹子头杀之,红玉亦乘此机会修行,火术日益精炼,至掌控自如。是时,且末城被一白猿所占据,修行千年,专吸婴儿脑髓、食人心魄。二人与其交战,几日几夜工夫,终于合力杀之。豹子头失一臂,瞎一只眼。红玉从其腹中剖出一颗宝珠,见其五彩斑斓之形,拿在手中炽热无比,便觉甚是奇贵,大喜道,“此物若作为兵器,用来掷人,如何?”不等豹子头回答,欣然收入囊中。豹子头不快讲,“我自找一去处疗伤,你且不要伤着自个儿。”红玉答应。二人至此分手,往后再无见面。
借着那珠,红玉日夜修习火术,天火招来,缠绵于珠上,遍珠皆红。掷于一泛滥江河之中,泼泼滚滚江水,顷刻间如昨日泡影,栩栩然蝴蝶飞散。在且末城待了些许日子,始终不见那豹子头归来,红玉担忧是遭了甚么变故,忿忿的责怪起自己来,于是决定出城。粮食吃尽,红玉便挑些飞禽野味、玉果灵草,饮山间溪水度日,以甘露灌溉,借草木为床,遂脱下肉体凡胎,得神仙之体,法力大增。
路上,难免遇到些小妖小将、流氓悍匪,弹指杀之,经过人烟,以草药珍果、兽皮作为交换,得一夜安寝。寻找豹子头的事早已抛之于脑后,渐渐地,竟连那豹子头是谁也不再记得。于天地间飘飘游荡,信马由缰地走,无向无归,怡然自在。红玉唱道:
“啊啊,啊啊。”声调一抬一落,如潮汐去还,接着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声音在山水间冲撞,荡起水面上阵阵波纹。忽忘记词曲,抓耳挠腮的,蹴飞路旁的一颗石子,闷闷不响,红玉自言自话道,“真是败兴,我自己编罢。”便唱:
“萝卜青菜,鱼腥黄酱/斗斗米饭,一动未动/啊啊,”又唱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万恶淫为首。”自觉无趣,乏味,且自己并非材料,便住了口,只是赶路。
一青衣女子见了,急急奔上前来,殷勤问道,“伤心人,唱的什么?”红玉不响,绕过那女子,继续闷头走路。女子笑笑,不响一声,只是在后面追着。红玉回头斥道,“跟着我做什么?走你的路罢。”青衣女子讲,“我没有归处。你又有自己的归处么?”红玉不响,加紧脚步,一团火窜出去。女子便在后面狂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