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啊。”白无常讲，见对方没有反应，从长袖中取出一对钩，刺穿其左右琵琶骨。
“赵家女儿赵亭，还不醒来。”
赵姑娘隐隐吃痛，惊觉一声音从遥远地方传来，肩胛一痛，像是熟铁洞穿。白无常道，“真是罕闻，受了穿刺之苦，还能忍受不醒，石头身子。”黑无常讲，“是啊，是啊。”朋聚饭庄后院里，昨夜死者皆堆于此，蚊蝇飞舞，尸臭弥散。黑白二鬼听命而来，立于赵姑娘两侧，忽听得不远处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天地倾倒。赵姑娘便被这一声巨响给惊醒，一下坐挺起来。
白无常笑道，“可算醒了。”
黑无常讲，“是啊，是啊。”
白无常道，“做完活计，尽快远离此地，免得波及你我。”
黑无常连连点头讲，“是啊，是啊。”
赵姑娘立直身子，长吸口气，发觉胸中闷堵，脑中乱序如麻。见面前二人一白一黑，一长一矮，白的笑眯眯，黑的蓬头垢面、不干净，赵姑娘问道，“你们是谁？”那二鬼听得，转过面孔来，把前后里外情况一一与赵姑娘细说了。白无常讲，“你叫我声七爷，我便把这对钩从你肩上卸了。这位是八爷。来，快叫。”黑无常道，“是啊，是啊。”赵姑娘讲，“你既是个女的，为何叫别人称呼为‘爷’？”白无常笑笑。赵姑娘讲，“看你们两个疯言疯语，定是有人花钱雇来整我。我走了。”转身正要走，两脚发软，扑在地上。白无常道，“受苦你自找。八爷，上路否？”黑无常讲，“走，走。”白无常俯身向赵姑娘，笑眯眯道，“我见你身世惨凄，不能瞑目，想助你早早投胎，少吃程序。现在看来，还是吃点程序的好。”又讲，“八爷，咱们走。”黑无常道，“走，走。”
二郎神面孔一惧，道，“不好，我们中了那二蛇的调虎离山之计。”哮天犬听得，凑近讲，“主人，何故出此言？”沉香在一旁石台上运功疗伤，低头不响。二郎神收起三尖两刃，变作纸扇，手掌翻开，掌心托着一块鲜明莹洁的玉一样的物件。哮天犬问道，“主人，这是何物？”二郎神说，“这是我从那黄蛇的背脊上刺下来的鳞片。二蛇跑得足够远，法术失效，金鳞便变回青鳞。”哮天犬不响。二郎神说，“至始至终，都是那青蛇在和我们三人斗。他们携了红玉，便会立刻返回巢穴，我原是这样以为。不想，下一个目标竟是宝莲灯。三妹、刘彦昌和小玉有危险。”沉香伤好，活动开右臂，立起来道，“哮天犬叔叔，方才我和舅舅与那青蛇交战，您没闻出哪里有异样来？”哮天犬讲，“与先前一样，并无差别。”顿了顿，又幽幽看向二郎神，讲，“哮天犬无材。”二郎神说，“老君告诫过，‘三界内一切分身术法，皆出此二蛇；青即是黄，黄即是青，’我如今才晓得含义。”三人商量一阵，终于起行，飞速赶回苏州城。
二郎神讲，“那青蛇虽受重伤，但底细未知，且占得地利，我们不可在此久待。”哮天犬讲，“苏州城有梅山老大、老六镇守，况且小玉也在，应该不会有事。”沉香不响。
赵姑娘大喜道，“我能穿墙而走，一步立于城垛高楼之上，欢喜欢喜，死竟是如此美好的事。”言罢，一跃下来楼顶，立于黑白无常跟前。白无常摇头叹息道，“疯话，疯话。这鬼言谈冷漠、性情乖僻，与生前已无半点一致。”黑无常讲，“大失所望，大失所望。”白无常讲，“赵家女儿，你醒来已久，不问问你爹娘么。”赵姑娘听得一怔，抖抖索索讲，“我爹我娘……现今在哪里？”黑白相顾不响。赵姑娘道，“快说呀。”白无常道，“已去了阴曹地府，转世投胎，重做材料。”赵姑娘沉吟，问道，“这世上果真有转世投胎一说？我以为是唬人的。”白无常听罢大笑。黑无常讲，“好笑，好笑。”白无常道，“人间又岂有什么繁华富贵、风月文章？唬人吧。”赵姑娘讲，“一时有，一时没有。”忽然拍额大叫，道，“我全部想起来了。我是为一人而死。”白无常听得，登时来了兴致，扭头看向身旁八爷。黑无常道，“快讲，快讲。”
“他叫我快去找沉香。我明白他的意思，找到沉香，就有了希望。”赵姑娘讲，见二人并无反应，问道，“东海龙宫八太子的好兄弟刘沉香，现今在哪里？”那黑无常听得突然大笑，两脚一蹬，屁股着地，遍地打滚起来，胸膛、腹部毛毛丛丛，黑肚皮荡出层层涟漪。赵姑娘向一旁面孔平静的白无常问道，“他笑甚么？”白无常道，“不用理他。”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白无常凭空一指，墙壁雾散，大院里，小玉正和一黄袍道人兵器相接，乒乒乓乓，势头渐衰。见小玉已跛一足，气力吃紧，赵姑娘忙讲，“快帮帮她！”白无常道，“我等微末道行，去也只是徒添累赘。而你形体失去，根基已尽，谈甚么‘帮’不‘帮’的。放心跟我们走便是。”
眼见黄蛇又得胜一招，小玉剑尖摇摇晃晃，即将扑地，赵姑娘急讲，“我若冲上前去，叫那黄袍的分神，小玉便能趁隙逃走。”言毕，两脚迈开。白无常道，“等等！”赵姑娘回头说，“来不及了。”见白无常再次凭空遥指，指向朋聚饭庄三楼客房的走廊处，一台上隐隐有火光。黑无常道，“烧着了，烧着了。烫，烫。”赵姑娘一怔，接着笑道，“我明白了。”转身拱手讲，“谢谢白七爷，谢谢八爷。”黑无常道，“快去，快去。”白无常说，“如若不归，日后被当作孤魂野鬼捉来，罚永世不得超生。一切想清楚。”赵姑娘点点头，向朋聚饭庄三楼间飘去。
那台上无半点火星，只是烫，烫得出奇。赵姑娘手按在上面，顷刻便融了，只剩森森的白骨。赵姑娘讲，“红玉，红玉？”台子上一只玉盘，稍微动动。赵姑娘一面寻，一面讲，“红玉，快出来，快去救你娘。红玉，”那玉盘登时一跳，离开台面，落至地板上，碰得粉碎。红玉凭空出现，屁股着地，讲，“痛！是谁在叫我？”见四面下无人，立直身子，又问道，“刚才是谁人在发话？”没有应答。
红玉揉揉惺忪睡眼，昨夜发生之事忽然翻江倒海，齐齐涌上脑际，惊叫道，“不好！爹，娘——”推开窗子，见自己娘独躺于大院中，气息微弱如丝，顶上漫天黑雨——众小妖持刀、剑、斧，高举长矛、枪、钺、戟一齐杀下来，无数箭矢飞来，天雷咒火滚来，密密锵锵，声势浩大，不由面孔大惧，顿时又慌又急，浑身蹿火道：“娘！”
王二昨夜与其妻白氏大打出手，醒来时鼻青脸肿、面盘如鼓，吃一口酒。白氏恰好进屋，见状嘀咕道，“又吃酒。”王二不响。白氏拎水、倒水，绞毛巾，揩面孔，洗头发，揩身上的汗，呼呼地喘气，哗啦哗啦水声。白氏讲，“搭把手。”王二不响，不动。白氏冷哼一声，看向王二，像看一条狗，端起水盆，噔噔踢开屋门，外边天光泄进来。王二火道，“娘皮，关门知道吧！”没有动静。王二睡去，至午时才醒。醒来发现妻子卧在旁侧，白亮背脊，手搭上去。被打下来。王二好声讲，“起来。”妻子不动。手再次搭上去，被打下来。王二讲，“做做生活嘛。”翻身跃上，脸埋进滚滚白雪。白氏大笑。
那王二一边做活，一边讲，“热，热啊。”床铺上水漫金山，咯吱咯吱。王二讲，“今天出奇热，媳妇感觉到吧？”对方不响。王二笑一笑，汗如雨下，只觉快爽难言。白氏不响，一面织毛衣，一面看书，马上要困觉，一改过去习惯。手掌揉下去，直接摸进一盆洗脸水，哩哩啦啦。王二忽觉两人间没了配合，前前后后没有阻碍，吃不透劲，讲，“媳妇在结绒线，记账本呵。”低头一看，顿时吓坏。原来白氏已化作一摊肉汤。王二大叫，却发声不能，两眼骨碌碌滚下，落进汤里，胸膛如花噗的张开，如熟透的石榴，滴滴答答，落得满床皆是。
老女人高声叫道，“快点！叫我双腿绵软，再不能立直，看见再英俊男人横在床上，心死过去，是抖也不抖。”店小二道，“老姐姐，今早陪您唱戏，已经累坏，累极。下次来，一定要付饭钱了。”抖抖索索拉下裤子，脑袋一沉，满口牙齿竟劈劈啪啪落在地上，呜呜地叫着。老女人讲，“戏要多唱，男人和女人唱戏、唱山歌，有情调，宵夜能多吃。懂吧？吃长素男人，往往肚量小，没出息，我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说罢，忽觉口干舌燥，似有根鱼刺卡住，烧着一般，满床打滚，碰翻台上水杯，扼住颈项只道，“卡，卡卡卡。”须臾，两脚抻得溜直不响。
是日，苏州城遭了场大火，内城外郊全部夷平，河道枯竭，百里间寻不着一房一瓦、一个活物。顶上烟云滚滚，天地之邪气皆聚于此。二郎神、沉香远远见了，不由大惊，加紧脚步。哮天犬讲，“主人，大事不好。是红玉，”二郎神抬手制止。沉香道，“舅舅，哮天犬叔叔，一会儿我先下去，你们在上面静等观察。保持距离。没有我的招呼，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贸然接近。”二郎神讲，“我和你一起去。”沉香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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