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去几天,窗户外的风正起劲,天气清冽。今天是柱子的大喜日子,沉香和几个哥们吃多了酒,回去的路上始终是晕乎乎的,走路东倒西歪,每一脚像踩在船上,摇摇晃晃不踏实。天几近黑了才到家门口。小玉已经洗好衣物,拾掇了饭炊,红玉又在一边闹,一刻工夫不能闲住。等到事物完毕,拿过毛巾揩去面孔汗水,立在镜前,较之与一年前更加丰润秀美,换过衣裳,两腋、背脊皆湿透,雪雪白。
听见院外急急叩门声,小玉欣喜奔出。红玉坐在石沿上,咿呀咿呀的踢腿。推开大门,扑进五六分酒气,门外立着柱子娘、喝倒的沉香、搀着沉香的黑黑胖胖的柱子。柱子见了小玉,首先低下头,支支吾吾讲,“嫂子,对不住。”柱子娘急推开他,上前讲,“没事,没事。好哥们许久不见,喝大了。”又瞥了小玉一眼,笑道,“这沉香不比以前了,台面上一轮都顶不过,娃娃似的。”
小玉讲,“路途险远,舟车劳顿,前脚踏进门就赶上柱子的喜事。谢谢大娘和柱子送沉香回来。”
娘俩这才松了口气,客套几句,便作了别。两人的身影越走越小,与夜色融为一体。沉香脚底生滑,向前一个踉跄,扑进小玉怀里,口中喃喃道,“抱会儿。抱会儿。”小玉讲,“进屋吧,外头冷。”又讲,“是谁当初讲,在下界,尤其在刘家村,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以使法术?”沉香不答,抬脸近看小玉笑盈盈面孔,又一头埋进香发。小玉讲,“五六分酒气是假,十分醉态也是假。七十二变,不变的是人心。”言罢,退几步,长袖一挥,顿时光彩四射,面前沉香忽变得衣带齐整、眼神澄澈,已是去时模样;夫妻二人相视而笑,携手回屋。
沉香问,“你怎么知道我使了个变化?”
小玉笑道,“偏偏是今天,你不敢没正形地回来。红玉一直和我闹,要见爹、要见爹。”又讲,“东海的人来过了。明天八太子和赵小姐在朋聚饭庄摆几桌,东海龙王、东海的太子们、四姨母、赵举人夫妇、爹娘、哪吒和哮天犬叔叔都会来。”
沉香讲,“盼天盼地,可盼着他俩成亲了。”
小玉不响。
夫妇两人正在院子里讲话,窗户忽然砰地弹开,闪出一团火球,在地上滚了两滚,是红玉。红玉拍灭身上的火,一步做两步跑到两人跟前,叫道,“爹,娘。”小玉见状,便笑道,“你们爷俩玩着,我去热饭。”
沉香一把抱起红玉,望着慢慢走远的倩影,扭过头问红玉,“是不是又惹你娘生气了?”
红玉不响,小手一抬,一把金灿灿的斧头嗖地从柴房飞来,稳稳落在手掌上。沉香夺过那把自太上老君那儿借来的斧头,别在腰间,皱眉道,“你这么大点孩子,玩什么兵器啊。书背过没有?”见红玉低头不语,又讲,“哪天把你送到爷爷家,你就知道不读书要吃板子了。”
“爷爷说,你小时候一本书都背不下来,天天吃板子。”
“那就把你送到舅爷爷家。”
“可是舅爷爷说,”
“行了,别说了。”沉香道。爷俩推门进屋,小玉已经坐在台面前等,登时眉开眼笑地道,“红玉,你舅爷爷说什么?”
红玉不响。沉香道,“明天八太子和赵小姐在朋聚饭庄摆台设宴,舅舅不来吗?”小玉讲,“可能来吧。但这事来得这样快,舅舅又是大忙人。你知道,看见赵小姐面孔,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沉香问,“爹和娘怎么样?”小玉抿了口茶,台面上碗筷一动未动,讲,“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爹这回更显老了,添了许多白发,娘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沉香也搁下筷子讲,“我曾偷偷和爹讲过,只要他愿意,我去向太上老君求情,要一粒仙丹,让他长生不老。哪怕是多活个几百岁呢。爹不肯,怎么央都没用。”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爹执意要做一世凡人,娘对此是完全支持的。”
“你说,我把仙丹变成一只桃子,一颗枣,叫我爹吃下。之后再找理由搪塞过去,”沉香挨近道。
“不行。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
“我觉得这样不对。”小玉道,“我、我也讲不明白。你再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