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远远地就传了过来,亦如茶香也飘满了整座楼。
张清桉放下手中的黑棋,面色平静,起身一礼,声音平淡:“谢先生可算来了,学生久等,请。”
外披狐裘,清风朗月,面容如玉,站在那有青山般厚重,弹得一手好琴,这是帝师谢危。
吱呀一声,门关了,室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烧着地龙,很暖和,任凭室外大雪怒号,也无济于事。
窗前,两人面对博弈,黑子总是抢占先机,而白子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拉回局面,搅乱黑子的“势”,二者形成一种微妙的局面。
“看来今日这盘棋,很难评出胜负。”张清桉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吃掉一枚黑子。
谢危默不作声,捻起一枚黑子,思虑后落下,吃掉了两枚白子。
“你说,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场雪,该有多盛大啊。”
“都是白色的,落在衣裳上湿漉漉,有何区别。”
“那可太不一样了,若是王师早点到,会改变很多很多人的命运,譬如,我们现在应该是同在京城,互不相识,您说呢?”
“往事不可追,人自当向前看。”
张清桉下棋的手一顿,讽笑一声,把棋子丢到一边,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话真不像谢危该说出的。
“向前看,先生向前看到了什么?”
谢危沉默了。
大仇得报,他在世上没有了眷念,向前看,是迷茫。
谢危走了。
危月楼又归于冷清。
不过外面围了一层看守士兵,张清桉被软禁了,紧接着,皇后崩逝的消息也传出。
高山流水遇知音,《高山》《流水》她皆会弹,知音……或许也遇到了,但身份不同,志向也不过只有寥寥几笔相同,大抵是历经有些相同罢。
危月楼内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已经是春,晴阳已经融了皑皑白雪,绿草长堤,春意盎然,室内温暖如初,只是多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张清桉,谁允许你死了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是张清桉意识弥留之际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恶魔,她……终于逃离了。
*
天光映入屋内,张清桉适应了会儿光亮,睁眼时脖间的痛楚已经完全消失。
张清桉撑着床板,直起腰背,环顾四周。
转世投胎?可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是宫女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摆着不少首饰,架子上挂着崭新的宫女服。
“姑姑醒了?”一个小宫女提着油灯过来。
张清桉眼神呆滞了一下,问:“今夕何夕?”
伶儿狐疑:“万贞二十年,九月初八,姑姑,您烧糊涂了?”
张清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热了,她大抵是重生了,二十三岁那年,彼时,她已入宫当宫女,一步一步成了御前大宫女。
“有点迷糊,无大碍,洗漱梳妆罢。”今日该是她当值。
宫女不能盛装打扮,一则银子有限,二则规矩束缚,御前宫女品阶高,有小宫女伺候,妆面规格也会高上些许。
青黛色衣裙,流云髻挽起,插了对碧玉簪子和三两朵绒花,比小宫女多了对白玉耳坠,成色也算不上太好。
张清桉此时的心情很沉闷,怎会,世间怎么会有此等荒谬之事,重生?可她在世间早已毫无眷恋,可有可无,老天爷找错人了。
“清桉。”
张清桉回神,欠身一礼,淡声道:“抱歉,奴婢走神了。”
沈琅虚扶了一把,面色如常,“你忧心忡忡,可是因为那刑科给事中张遮,你们毕竟是兄妹。”
张清桉摇了摇头,“许是没睡好,张大人与兴武卫圣上与朝臣自有决断,奴婢怎敢乱议。”
“朕恕你无罪,你且说说你的看法。”
沈琅对张清桉还是颇为欣赏,最初张清桉入宫本是在皇后宫中当差,作洒扫宫女,后来因为无意说出一些惊涛骇浪之言,正好被沈琅听了去,至此得沈琅欣赏,调到御前当大宫女,地位水涨船高。
“皇上,您召了谢大人与内阁众臣议事,都在外边等着呢。”
大太监王新义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沈琅微微蹙眉,抬手挥退下人。
张清桉知趣与王新义一道退下,走至殿外,便见台阶下站了不少内阁大臣,为首之人分外亮眼,他与那些白胡子老头不同,很俊俏,年少有为。
张清桉垂眼,退到一边,高声道:“众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