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这是宋亚轩印象中从天而降的橄榄枝,但在刘耀文眼里不止这样,他站在局外看到了别样洞天。
譬如上个月班级自主团建爬山,宋亚轩肩负起背医疗急救包的任务,刚好遇上周薇脚后跟磨破了,鲜血直流黏住袜子才发现。
大部队继续行进,宋亚轩带着周薇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处理伤口。他全神贯注地分离袜子和凝固的血液,又用棉球碘伏进行消毒处理,最后贴上纱布才算完工。
周薇那天穿的也是一条露肩裙子,她肩头很白,锁骨若隐若现,连成一道玲珑有致的曲线。
宋亚轩的手也贴近她的脚后跟,动作缠绵了不少时间。确实很美,刘耀文看在眼里,站在宋亚轩身后没忍心打扰。
没有云雾遮蔽,他用清晰的眼睛捕捉到宋亚轩的每一帧表情,每一次和别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每一个怪异可爱的小动作。
“所以宋亚轩,你要和她谈恋爱吗?”刘耀文凑近他的脸,一双锐利的眼眸里盛满了引诱。
“我不知道…”他低头思忖片刻,再看向刘耀文时瞳孔亮了:“你鼻子真好看啊。”
刘耀文也伸手摸了下自己刚刚显露清晰的鼻骨轮廓:“还行吧。”
“是不是很快就能看到你的真面目了?”
“这么期待吗?”
“你看了我我当然也要看你,为了公平。”
“…”
最后没问刘耀文的意见,宋亚轩下定决心就去找了周薇,把话说开两人都轻松了,抛开扭捏,甚至还能说笑两句。
“别怕啊,以后元宿那帮人再骚扰你,就去找老师,教导主任也行。”
“可他爸是副校长啊…”
“副校长不要面子的嘛?从嘉他爸还是市政厅长呢,也没见嚣张成这样。”
“好,谢谢你,我好像有点勇气了。”伴随少女清脆动听的嗓音,笑容也在她脸上款款而来。
10
宋亚轩很快乐。
手指在屏幕斜斜划过,好似指点江山谋篇布局的将军,刀剑一挥一落就掀起狂风巨浪。
火柴人游戏毫无技术难度,纯粹用来解压,顺便听听系统的彩虹屁。
死里逃生!多亏了你,猫咪得救了!
逆风翻盘!你阻止了一场灾难!
你从死神手里救下了他!你真的很强!
文字之激昂,好像他宋亚轩就是个惊天动地、拯救世界于危难之中的大英雄。
“太单调了…”宋亚轩按灭手机,揉揉疲惫的眼睛。
过完十八岁生日,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学期总复习阶段,又是枯燥的数学课。
“映射要求函数每一个x只对应一个y,每个y只对应一个x。所以二次函数是一种映射,但不是一一映射。”老师在讲台带领复习函数基本知识。
宋亚轩想,那多不公平啊,还是单调函数好,一一对应,互为彼此的独一无二。
他有点心不在焉,看见刘耀文越来越清晰的面孔他是由衷地高兴,但不知怎的,这种高兴好像只是空中楼阁,华美的外表下埋藏着重重隐患。
从嘉感冒了,大热天的该中暑才是,这家伙天天吹着空调风,一来二去竟着凉了。
宋亚轩出于礼貌问了他要不要感冒药,他疯狂点头,一副摇尾乞怜样:“轩轩,要是能帮我泡就更好了…”
“…懒不死你。”
“我不是懒,我是病人。”
理不直气也壮,宋亚轩没眼看这人耍无赖的得意嘴脸,默默拿了冲剂去接开水。
从嘉喝了药越发放纵起来,穿着T恤和短裤半躺在床上刷手机,空调直直地冲着他。
宋亚轩看到这一幕,心尖微微悬起,正考虑要不要说点什么,一回头看见刘耀文坐在自己床上,微微吃了一惊,他用眼神和刘耀文交流。
“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我?”
“不想。”他现在还对刘耀文在他生日那天缺席耿耿于怀,虽然礼物提前送到了,可宋亚轩认为真人不到就没诚意。
“轩轩,别生气嘛。”刘耀文模仿着从嘉的语气,有些生涩地撒娇。
宋亚轩一听头都大了:“别这么叫,ptsd了。”
刘耀文眼珠一转:“那…小宝贝儿?”
“咳咳…太肉麻了…”
11
宋亚轩过后想来想去也没明白刘耀文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刚好截断了他犹豫不决将要对从嘉说出的那句话——别穿短裤,感冒还想不想好了?除此之外,其余事态几乎秋毫未变。
再一次见面也没顾得上问他,反而是对他说出那些淋漓着芒刺的话。高考前夕,宋亚轩考场定在别的学校,妈妈打电话问需不需要她来陪考,宋亚轩拒绝了,电话那头顿了顿才开口:“我给你买了点葡萄,网上说有助于睡眠。”
宋亚轩无声苦笑:“我不喜欢葡萄,我喜欢青提。”
“真的不需要吗?有事情方便找妈妈呀。”
烈日当空,宋亚轩额角挂着汗,听了这话更是心中烦躁,平时不闻不问,这会儿才想着来凑热闹?
他心里这么想,也打算这么说,刘耀文却捂住了他的嘴,最终他只说了句不需要,拜拜,也没等到刘耀文一句解释。
在困惑与怨怼中熬完两天滚烫的高考,宋亚轩压着一口气骑上单车回家,刘耀文心有灵犀地出现在小区花园里等他。
“你为什么总是自作主张?”宋亚轩没好气地质问。
“不管你信不信,这也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自己的想法还需要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我说什么话也需要你管了吗?”
刘耀文离他有半米远,眼神隐忍克制,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他嘴唇第一次清晰完整地在宋亚轩面前显露:“不是的,你以后会懂的。”
“我怕你愧疚,后悔。”他伸出手想触碰宋亚轩的发梢,宋亚轩却躲开了。
“噢?这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不太需要你的存在。”宋亚轩狠心又决绝,在涉及到自己内心深处不愿被揭开的隐秘时,他向来不肯认输。
“你说得对,我是该离开了。”他垂眸,瞳孔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不是不喜欢你了,是看到你没有我也可以很好。
12
宋亚轩眼睁睁看着刘耀文变浅消失,忽然泄了力,蹲下来抱着膝盖哭。说出最后一句话同时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犯了天大的错误,罪不可赦。
如果刘耀文在的话,一定会说宋亚轩儿你别哭啊,然后笨拙地替他抹去眼泪,拥他入怀。
从高考完到出成绩,半个月的光景刘耀文都没再出现,或是不敢,或是不能,宋亚轩不愿猜测。
他还记得在那个骑过很多遍的跨江大桥上,晚风徐徐,他问刘耀文:“为什么你变得越来越清晰?”
刘耀文说:“回光返照吧。”
“为什么会回光返照?”宋亚轩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脱口而出。
“为了让你记住我。”
刘耀文并没有彻底消失,他等着见宋亚轩最后一面。还有一些话没说出口,比如不要轻易对人掏心掏肺,不要把枪口对准爱的人,怕你会受伤,不要怀疑自己,不要害怕未来,可真见到宋亚轩他又觉得不必说了。
他跟在宋亚轩身后,飘上歌乐山看着宋亚轩进了医院大门。医院修的古色古香,红墙绿瓦,人流稀薄,空气安静。
宋亚轩按下电梯,升到7楼,拐弯进了精神心理科诊室,医生和蔼地对他微笑,问他有什么困扰。
他听见宋亚轩说:“我伤害了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他想说不是的,你没有伤害我,你对我多好呀,满足我的心愿来了歌乐山,是我能安心离开了,但他只是躲在角落里,不敢让宋亚轩发现,最后索性溜出医院,在附近凉亭等宋亚轩。
他很心疼地看见宋亚轩揣在兜里的药盒在过马路的时候滑落出来,掉在沥青路上,在汽车轮胎下被碾成单薄的纸片和粉末。
宋亚轩找了一条偏僻小路下山,他不喜欢熙熙攘攘的大路。走到半山腰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眺望不远处的铁轨。
枕木铺到遥远的天尽头,火车轰鸣而来,先高亢尖锐,渐行渐远时复而低钝。残阳一抹洒在宋亚轩脸上和胸前,一半明一半暗。
刘耀文完全不知道,宋亚轩此刻心里正盘算着,如果我晚一点长大,你就可以停留的久一点,比如现在坐在我身侧陪我看夕阳下的火车。
他没太多伤感,只是沉没在铺天盖地的想念和回忆中,好像刘耀文不曾告别不曾离开,毕竟那张脸已经深深刻在他脑海里,不断加粗上色。
13
对于填志愿宋亚轩也是先迷茫了一阵,某天晚上躺在床上心中一动,就明确了自己的选择。跟妈妈纠缠了好几天,最后达成一致,让宋亚轩填了s市一所海事大学的海洋气象专业。
宋亚轩的本科阶段被学习和科研填充得严严实实,他固执坚定地相信,一定是自己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刘耀文才一直不出现。
借着课题调研积累的人脉,宋亚轩本科毕业之前就进了海洋局极地考察办公室打工,从端茶送水统计报销的杂活,干到办公室年轻一代中坚力量,他只用了不到两年。
他抱着一丝丝希望,搜刮出所有能见到那个人的可能性。研二时凭着出类拔萃的成绩和经历,争取到了学院进入科考队随行的名额。
教授出于好意反复敲打了他:“那边条件很艰苦啊,生活也很单调,太阳晚上十点才落下,凌晨一两点又升起了。”
他扬眉笑道:“没事,我喜欢单调。”
穿过咄咄逼人的台风气旋,跳了热情奔放的捉鬼舞跨过赤道,在澳大利亚弗里曼特尔港稍作停歇,宋亚轩早已上吐下泻。
见识到惊涛骇浪的威力,他对大海的印象从神秘深邃变成了危险凶猛,对科考工作以及献身于它的人产生了敬畏之心。更何况还有七名留守队员坚守在南极大陆,度过几个月的漫漫长夜。
穿过咆哮的西风漂流,队伍才堪堪抵达南极大陆考察站, 与留守队员会合。
宋亚轩登上站子房屋的时候差点被风刮倒了,幸好有个全副武装的留守队员扶了他一把,他回头感激道:“谢谢啊哥们儿…刘、刘耀文?”
那人扯下遮脸的羊绒围脖,神色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宋亚轩眼里晶莹闪烁,不知道是冷风吹的还是激动的,他死死抓住刘耀文的胳膊不肯放开。
“我们先进去吧。”刘耀文护着他左右,一同进入了温暖的屋内,钢材隔绝了大部分寒风。
“奇怪,我好像在哪见过你。”他拿搪瓷杯接了杯热水递给宋亚轩。
宋亚轩拉着他的手不放,心想是上辈子见过吧,是上天派我来的,他说:“可能我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你吧。”
除了世界上的另一个你,还有谁愿意穿云越海,乘风破浪,找寻你的脚步呢。
教他回答问题的刘耀文,单车后座上的刘耀文,挤被窝的刘耀文,游泳池水里的刘耀文,并肩跑步的刘耀文,教室门口的刘耀文,还有低落悲伤的刘耀文,流光溢彩的刘耀文,都和眼前这个眉毛上沾着雪花,微微喘气的刘耀文重合起来。
宋亚轩又哭了,是高兴的,他说刘耀文你没骗我啊,你真是南极的一块冰,飘到季节相反的北半球降临在我身边的是你,守在考察站见证夜长昼短寒风凛凛的也是你,还有以后要和我共同面对十级风雪,几十米风浪的也是你。
眼前这个人能不能记起他都不重要了,他不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已经有足够的薪火去煨热刘耀文周遭的方方寸寸。未来那么长,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