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墨染推门走出来时,门外穿流云暗纹白衣的少年依旧立在那里,沉静冷清的面容,与往常无异,就好像他从未在房外站了整整一夜,也不知晓昨晚房内发生的一切一样。他就只是立在那里,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身姿依旧清隽挺拔。
见北堂墨染推门出来,他抬起头,漆黑明亮的双眸直视着那双幽潭古井一样深沉的眸子,脸上无悲无喜,亦无惊无惧,只有淡淡的平静。
不知怎的,北堂墨染此时觉得,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孔让他非常不舒服,他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碎那副面孔上的平静。
因此,本来他想要径直越过那人的,此刻忽地就停下了脚步。
“下个月,本君会选个良辰吉日,与羡羡完婚,”紫衣的男人此刻换上了一副相当诚恳的表情,直视着言冰云的脸,俨然十分郑重其事向旁人宣布婚期的样子,“说起来,本君还要多谢你,让本君遇见了我的羡羡,”北堂墨染说着,忍不住挑了挑眉,眼里带了些挑衅的意味,“你若是愿意,本君便留你在地君府里,届时见证我和羡羡的大喜之日,可好?”
听了北堂墨染的话,白衣少年低垂了眼眸,长长的眼睫遮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顷刻,他抬眼,仍然是冷淡如水的表情,他看着北堂墨染:“没人比我更了解阿羡,你若执意强求一副空壳,我无话可说,只是我答应了阿羡要一直陪着他,就一定会做到。”
“好,好得很,”白衣少年的话让那一袭紫衣的男人眸子暗沉了几分,“我竟不知言公子如此牙尖嘴利,只不过本君想要的人,身子我要,心,我也要。”说着,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白衣的少年,径直越过他,只留下一个翩翩的紫衣背影,和临走前抛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就请言公子好好地留在这里,亲眼看着本君和羡羡,是怎样如胶似漆,恩恩爱爱的。”
一直到紫衣的背影走远了,白衣的少年都一直保持着立在那里的姿势不动,盯着房门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轻轻垂了下眼眸,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听见推门声,瑟缩在床角的少年打了一个激灵,警惕地抬起头,等到看清门口是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时,少年的眼睛忽地一热,呼唤那人的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言哥哥……”
他看着那泠泠如月的身影转身关上了房门,随即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轻轻地蹲在了床前,握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与他平视。
在那平静的目光的注视下,少年一夜的委屈与羞愤此时终于化成眼泪夺眶而出,他使劲地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忘掉昨夜的荒唐,还是想否定自己:“言哥哥,阿羡……阿羡以为只要答应他…他就会放我们走的……我,我只是……”一想到北堂墨染的出尔反尔,少年泣不成声,抽抽噎噎地,在那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言冰云蹲在床边,平静的注视着少年的脸,伸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将少年脸上的泪水擦净,轻轻地开口,声音如冷泉一般宁静清澈:“阿羡,你还不明白吗,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放过我们。不管你答不答应他的要求,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一开始……那么和蔼,我……我本来以为他是好人……怎么办……我们是凡人,他要抓我们回来……我们根本逃不开……”少年一抽一抽的,哭得更伤心了。
白衣少年站起身来,将少年揽进他的怀中,一只手在少年的长发间轻抚着:“好了,阿羡,不哭了。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少年的头埋在言冰云的怀抱中,那人身上熟悉的冷香起到了安抚的作用,渐渐地停止了抽噎。少年伸出手抱紧了言冰云劲瘦的腰,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他知道那颗心脏早就没有鲜活的跳动了,可他还是紧紧地贴着他的心口,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不要离开阿羡。”
“答应过阿羡的事情,不管何时何地,言哥哥都一定会做到。”冷月一样的少年将头靠在少年的脖颈处,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向他承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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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臣驿馆内。
少年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蹦一跳的走在庭院里,他拿着言冰云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就走进了驿馆。
不知道言哥哥在哪个房间呢?少年在庭院中央停下了脚步,环顾了一下周遭,然后提起衣摆,一路小跑着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跑到书房前,少年停止了奔跑,蹑手蹑脚,轻轻地走上台阶,来到半开着的窗前,悄悄地探头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那个冷冷清清的白衣身影坐在书案前,身姿挺劲,如小白杨一样,纤长的手指翻动着面前的书页,神情十分专注。
真好看,越看越好看。少年悄悄地观察着正在看书的那人,情不自禁地低头抿嘴笑了笑。
翻书的那人听见了动静,一回头,少年来不及躲避,就这样隔着窗子,对上了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眸。
对视的一瞬间,少年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身,提起衣摆跑下了台阶。
那人见他慌张跑开,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快步从书房中追了出来:“阿羡。”声音清冽悦耳,这还是他第一次呼唤少年的名字。少年停下了脚步,有些局促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人平平静静地向他走过来问道,“刚刚跑什么?”
“呃,刚刚我……”少年移开自己的眼神,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白衣的少年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答案,看着少年飞红的脸颊,继续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少年抿紧了嘴唇,点了点头,用很小的声音答道:“嗯。”
言冰云背着手,立在那里,低头看着他,仿佛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少年低下头,脚尖在原地蹭啊蹭的,不再说话了。
言冰云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见少年不再说话了,便开口道:“今日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不能走开,你若愿意,可以随我一起去书房看看。”
“嗯,愿意愿意。”少年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亮的,用力地点点头。
“随我来。”白衣的少年转身向书房走去。
少年一蹦一跳地跟上他的脚步,走进了书房中。
白衣的少年走到书案前坐下,继续翻动他面前的书卷,少年就坐在他的对面,托着腮在那里看着他。
言冰云眉头微锁,看得十分专注,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一直在看他。等到他终于合上书,抬起头,对上了少年那带着好奇与亲切的目光:“你不看书,看我做什么?”
“言哥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生得很好看呀?”少年依旧托着腮看他,一笑露出两颗小兔牙来。
白衣少年微微一怔,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微微扇动了几下,眼波微微流转,似是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
少年也不在意他不答话,坐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就在那里脸对着脸,坐在书案前,空气里一片静谧与安宁。
如果时光能够再次倒转该多好,少年这样想着。
北魏的美好时光仿佛还在昨日,而此刻在地君府中,北堂墨染的卧房中执手彼此相望的两人,依旧是沉默不语,可是那沉默中却不知包含了多少无法言传的无奈与悲伤。
“言哥哥,阿羡已经没有父皇了……阿羡现在只有你了,”少年将头靠在言冰云的肩膀上,几乎把身体的全部重心都移向了他,“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不能再失去你……答应阿羡好不好?”少年的语气中又带上了哭腔。
“好,我答应你。”泉石一样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那人说下个月……”少年将头埋在了言冰云修长冰凉的脖颈中,不再往下说下去了。
白衣的少年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眸又低垂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玉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来。
少顷,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怀里的少年放倒在已经重新换了被褥的床榻之上,伸手向后一拉。
层层叠叠的大红幔帐再一次的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