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入水底。
我抓不住这水流,只能看它一股股从我手心逃跑。窒息感铺天盖地涌来,我却一动不动——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脑子里才会蹦出些美好的东西,驱动、引诱着我动起来,去求生。
然后我被拽出了水。
我抹掉眼前的水珠,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侍女们静默地站在皮尔身后,我不知道皮尔居然还有空过来看看我——我以为他这两天庆功宴开上了头,看来侍女们通风报信的能力很不错,我只是在浴池里待了很久而已,倒也不必把皮尔叫过来。
显然他们以为我不想活了,因为我身上还套着皱巴巴的白色浴衣,不停地滴答着水。
皮尔王你就那么在乎?
阿瑞斯人不会轻易死亡,他们的躯体只会化成基因码,直到官方的销毁才会彻底消亡。
皮尔因此也没觉得我真想不开了,他只是过来提醒我的工作态度罢了——政权大换血,他需要我作为公众人物的表态。
我我需要干什么?
我扭头避开了他的问题,他总觉得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在审判幽冥军的那天,我发疯似的质问、挑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眼睛里才浮现几丝被反抗的惊讶,像是在不可置信我居然真的把政治社交当真了。
于是我就被关了禁闭。
皮尔怕我出去胡说,我想。其实他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全国上下现在都是他的狂热支持者,下城区的人以为路法走了,他们可以不再被战争残害了。但我看见禁卫军在路法走后像是失去了主心骨,内部乱成一团,萎靡不振。
我还看见了戈尔法。
他是趁禁卫军换岗时偷着来找我的——我一时间没有认出那是戈尔法,他在我心中一直是有朝气的,此时却赤红着眼睛,唇畔嗫嚅着问我还有没有机会翻案。
我摇头。
我知道他已经能隐约猜到幕后的黑手是谁,只不过和开始的我一样在逃避。
我们俩相顾无言,比想象中的重逢要平静许多,或许是这两天的泪已经哭干了。直到戈尔法必须要离开时,我叫住了他。
我我出不去。
我这个风铃给你。
我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了那个风铃——我知道戈尔法作为路法派的边缘人物必然会被调离禁卫军核心,八成是去做宇宙巡逻的工作。他所接触的外界远比我要多,我告诉了他风铃的效果,把这风铃标记了幽冥军。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是不想遗憾收场。
戈尔法走之前一步三回头,最后问我。
戈尔法……你还能联系上将军他们吗?
我……不能了。
我挥手祝他好运,目送他离开。
其实我撒了谎。
我之前在商城和风铃一起买的通讯器,是不限制通话人的距离的。可我当时只加了库拉的好友,一切发生的那天晚上我就拿出了通讯器,一个人躲在宫殿的角落。
小雨那个时候已经不下了,但我的裙摆依然溅上了泥浆。我不在乎这些,只是一个人藏进这寂静的夜,死死盯着这通讯器。
第一次,无人响应。
第二次,无人响应。
第三次,无人响应。
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自己口中喃喃祈祷的声音,浑然不知东方黎明已至,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我喂……?
通讯器在第二十五次时接通了。
没有理想中的报平安,也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库拉在那头声音嘈杂,她沉默了很久。
我等着她的回复,看着黎明时分宫中灯火一盏盏熄灭。
库拉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她的声音完全哑了,我第一次听出哭腔,第一次听出仇恨。我想辩解。
我我……
她没有让我再说下去。
库拉我会杀了你们的。
她挂断了通讯,我手中的通讯器啪嗒掉在脏水坑里,抬眼一看,宫里最后一盏夜灯也灭了。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颗心沉甸甸的,费力地捞起脏兮兮的通讯器——屏幕还是亮的,显示着我们最后的通讯,我把它紧贴在心口,才感觉到一点热量。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罪魁祸首。
皮尔用看商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他完全没感到抱歉。
皮尔王他的野心太大了。
我们都知道“他”在指谁。
皮尔王作为我的女儿,你会理解我,对吗?
幽冥军同样不会放过我。
在他的逼问下,我缓缓点头。我告诉自己我还有想做的事,想弥补的东西,我不能一直被关在这个金丝笼里——因此我必须去迎合皮尔,哪怕是虚情假意。
我……是的,父亲。
我看见他满意的表情,似乎在欣赏我的妥协。
几天后,我被派往其他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