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 虫豸

瞬息，暴雨已至。拍击在地面上的硕大雨滴一点点刷下淤泥，顺着山路缓缓下滑而去，那些不愿离去的则黏连在人们的足底，与这些奴隶一并向上方进发。若是从天空向下俯视，这条长长的队伍就宛如一条蠕动的蛇，自山腰盘绕到山脚，不过是有高高低低之分——在队伍中有老有小，看起来才十二岁左右的男孩背着几乎同他一般重量的矿石，而年逾七旬的老人则早已被装满金属的筐子压弯了腰。在震耳欲聋的暴雨中，任何一声低微的呼喊，都会被淹没得不知所踪。

“只要将这些搬到山顶的祭坛，一切就会好了。”每个人心中都回响着，这卑微的希望。

此时，一声刺耳的尖啸忽然传入挣扎着的人们的耳中：“还不快一点！别给我拖延进度，否则工作加倍！”一只四翼鸟飞快地从队伍上方掠过，羽毛被雨水浇成深灰色，喙中发出人类的嗓音，“我可不想让它在雨里多待。”下一秒它就消失在昏暗的雨帘中，但奴隶们知道那双眼睛依旧在某处恨恨地看着他们，仿佛欠下的一切都要偿还给他似的。

领队的精壮男子一咬牙，开始加快行进的速度。他深色的皮肤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汗与雨水流到一起，将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浸透。每个奴隶都颤抖着，拼命地想要跟上节奏，即使差点跌一跤都没时间关心自己是否受伤。他们踢开的石子滚到一边，跌下万丈悬崖。

“就快要到了。”抬起头的人心中顿时生出欣喜，尽管这不过是苦难的一次简短的暂停。

就在此时，地面忽然传来不祥的震动，有些人尖叫起来。“山体滑坡！快跑！”然而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没有逃跑的力气，更何况如果丢掉身上的矿石的话，等待他们的也将是被鞭死的结局！泥土被冲刷而下，漫过一些人的膝盖，但他们只是机械地试图抽出腿，继续向前，或是在跌倒后慢慢爬起。然而这并非劫难的结束，就在泥土似乎不再倾泻而下时，一块巨石忽然自山坡翻滚而下——

“躲开！”

男人们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他们纷纷向着一边躲开，又回头看去——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正吓得呆在那里，而巨石的阴影正倾轧过来——

“——小心！”

那一直与她同行的男孩忽然飞扑过来，将女孩推开去。后者跌跌撞撞地倒在一边，被赶过来的男人接住。

然后女儿抬起头，正对上男孩惊恐的眸子。他的身体已经被巨石撞到半空中，紧接着就是坠落。

“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妮莎，妮莎！”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个领队连忙奔过来，紧紧抱住了痛哭失声的孩子，在他麻木的眼中，似乎也蓄满了悲苦的泪水。每个人都停下来，沉默着，仿佛面对着死者的棺木。一片默哀，唯有女孩放肆的哭声和尖叫声在雨中回荡。

而对于男孩来说，一切都在上升，唯有他在下落。他知道妹妹没事，除此之外脑子里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在呆滞的死寂的思想逐渐堕入黑暗之前，他听见那只该死的鸟发出尖啸——

“神明发怒了！神明发怒了！”

天边的吼叫由远及近。他想雷声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