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涧选择了滚。
带着道童打扮的鲛人出了山门,原绣见到了她的师傅。
不止是师傅,还有师兄,师姐,一众师侄们,他们手持刀兵,立于山门口,众人俱都一脸震惊。
原绣与他们遥遥相对。
大师兄痛心疾首,质问她为何要保下诛杀十七位师侄,恶贯满盈的鲛人,大师姐哭着说小师妹,你快把刀放下,回头是岸啊。
原绣那冷玉般疏离的神情,终于破开一角。
她笑道:“好一句回头是岸,大师姐,你当年也曾这样哄骗于我,可然后呢?我在岸上站了三百年,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之中,可见我这艘船,还不如当年翻了为好。”
好过在漫长的寿数中磨灭人性,也好过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的惨淡结局。
“小师妹,你当真要为这冤孽,与山门为敌吗!”
“是。”
原绣左手握住了刀柄。
她轻声对藻涧道:“你退后一些,如果我死了,你自己想办法离开。”
广袖高扬,她明眸中燃起熊熊烈火,磅礴的灵力凝成漫天风雪,她踏过长风高声吟唱古老晦涩的咒文,长刀出鞘,惊鸿贯月。
——为这一战,她足足准备了三百年。
大师姐勃然变色:“你疯了吗!”
大师兄惊慌嘶吼:“快结阵——”
她不愿杀生,更不愿对昔日同门刀兵相向,纵然她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咒术师,也难以阻挡整门联手对付她一人。几招过去,她的灵力消耗殆尽,剑气反噬,她张口呕出一口鲜血。
今日大概要死在这儿了。
她心想:或许这样也好,干干净净地走,走前还能送一个鲛人自由,如果凛霜在天有灵,那……
一缕黑发飘过她眼前,她猛然停住,捂着胸口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发丝的主人扭过头,黄金瞳在雪光中熠熠生辉。
“你真弱。”他嫌弃道。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和同门打了起来,更不明白为什么平时对他耀武扬威的女人居然脆弱到不堪一击,甚至连逃走都不会。
恰好,鲛人族最擅长逃跑。
他的金瞳如烈焰般燃烧,吹散原绣凝出的风雪,雪粒子化为浓烟,笼盖了两人的身型。
片刻后烟云散去,两人不见影踪。
这一架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更加莫名其妙,藻涧把它归因于人类的好斗天性,这就是一个毫不讲理的种族。
不讲理的种族中,原绣可能是唯一一个讲理的人类。
她心黑手狠,可起码知恩图报。
昏迷了三日后,原绣醒了过来,得知自己被藻涧救下,原绣问他,你想要什么回报。
她受了重伤,灵力消耗殆尽,气海空空如也,苍白枯瘦得像只鬼。
但她即使这样,眉宇间也带着天才式的桀骜,眼眸皎如山阴之雪。
有时间一起聊天怎么样?我看你挺能吹的。我想象过和你一起生活,直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曾经我自诩半个诗人,见山是深情伟岸,见海是热情澎湃,见花见草信他们皆有故事。唯独见了你,山川沉默,海面静谧,花鸟鱼虫被光与尘凝固,世界万籁俱寂。云海江潮,虫鸣鸟啼都暗藏情愫。我喜欢你,春夏秋冬都深情不止。
藻涧看着她,对她道。
他话音落地,山谷中一片寂静。
原绣眯眼,没血色的薄唇微抿。
“你还小。”她道:“莫要成天想着这种事。”
“老子不小。”藻涧恶狠狠地强调。
“……”
原绣抬起眼——这条鱼真是该死的执着。
“好,”她道:“那等你回了海里……”
“就在这,现在。”鲛人执拗道。
原绣一怔,眼前已经出现了鲛人放大的俊美面容,他低头,惩罚性地咬破她的脖颈,淋漓鲜血涌入唇齿之间,她痛得浑身一颤。
这鱼莫不是属狗的,原绣警告道:“松口。”
藻涧从她颈边抬首,鲜血将他薄而性感的唇涂抹得更加昳丽,真如大海上的妖一般诱惑人心。
原绣下意识扬手,欲将其耳后的鱼鳍拔下来炖汤,孰料失了灵力后,她的手只能无力地下垂,那双手被藻涧捉起来,带着侵害的意味,拉至头顶上方。
原绣闷哼一声。
鲛人卑劣地一笑,瞳孔再次转为赤金色,宛如埋于深海的琥珀。
“我会让你满意,”鲛人捉住原绣的下巴,印上一个冷冰冰的吻:“你背过身去。”
原绣卧在池畔,三千青丝散乱纠缠。
一滴汗珠落在她颊侧,她仰头望着藻涧的眼睛。
骄傲,华美的灿金色。
她忽然来了力气,伸手勾住他覆盖着薄薄肌肉的后背,盯着那双眼睛道:“不要转身,就这样。”
鲛人委实是个不挑食的种族。
原绣疲惫地靠在一棵老树边闭目养神。
明明还是个小孩,对自己这副奄奄一息的鬼样,他竟然也能啃得下嘴。
不过歇了一会儿,鲛人又坐到她身边来,犹豫了片刻,将她抱在怀里,轻轻舔舐她的脖子。
像在玩弄一个新鲜有趣的玩具。
原绣睁开眼,恹恹道:“你再弄下去,我会死。”
对方动作一顿,有些恼恨道:“知道了。”
原绣懒得理他,闭目调息。
鲛人最近已熟练掌握了人类语言,对她道:“你的经脉都断了,丹田也空了,即使我不碰你,你也会死。”
原绣不理他,脸色脆如金纸,眼皮几近透明,好像一碰就会碎。
其实不是的,她忍耐力强得很,他怎样肆意,她都一声不吭。
藻涧道:“行了此事后,你就是我的人仆,我要带你回海里,鲛人族中藏有泣玉珠和海灵草,能把你救活。”
“泣玉珠?”原绣皱眉。
藻涧立刻自豪起来:“我族泣玉珠可以为生灵重铸肉身,海灵草能填补经脉,总有一个能让你回过来。”
原绣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藻涧蛮横得厉害:“你是我的第一个人仆,我还没有玩够你,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死了。”
原绣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我没记错,鲛人的第一个交\配对象,是他的伴侣,而非他的仆役。”
鲛人嚣张的气焰一下便熄了。
“你怎么知道?”
原绣闭上眼。
“我又不是第一次睡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