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盈跟着秦玉沉进府时, 府上老管家忍着泪, 道了一句二公子如今尚好?
他还是南吴侯府上的秦二公子,只是岁月已然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扶起老人,也是笑着,沉沉应答:“林伯, 都好。”
林伯缓缓点头, 身躯微微佝偻着:“大公子在书房等您。”
秦玉沉回来得太悄无声息,正是深夜, 丫鬟小厮们站成两列,有些认得的, 眼里带着崇敬, 不认得的,小心翼翼偷瞄打量。
“这是姜盈,我的弟子。”他说:“林伯安排个住处吧。”
林伯这才看向他身后的姜盈。
他笑问:“哪个字?”
“今年阳初花满林,明年冬末雪盈岑。”
这是老乞丐告诉她的,说她生在冬日,捡到她的那日,大雪落满山林。
她也笑, 端的是男儿做派:“林伯,叫我阿盈便是。”
在秦府的日子,称得上好, 人人喊她一句姜公子, 她跟在秦玉沉身后,出入皆随行。京都的人也知道了, 四年多前离开的骁威将军回来了,带着一个弟子, 要继续领兵打仗。
南疆来犯, 兵临城下,秦玉沉受命率大军前往阆都镇守,姜盈也跟去了。
阿彻也在,他是从前秦玉沉的部下,跟在他身边许多年。那夜他提着壶酒,坐到了姜盈身边,眼里带着怅惘:“你何苦这般?”
姜盈擦拭着刀,伸手抚过上面的小字,那是她的名字,秦玉沉送她的时候便有的。
“哪般?”
阿彻想,一个姑娘家,说是丫鬟,如今又成了弟子,跟着行军打仗,旁的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
“你……”
他顿了顿:“你知道将军以前的事吗?”
姜盈放好刀,一口一口啃着饼:“嗯。”她垂眸:“算知道吧。”
风吹着。
阿彻灌了口酒,望着月亮:“将军与陛下是幼时玩伴,陛下年长将军几岁,是先帝第五子。”
“那时候他们感情甚好,侯府也还是陛下最有力的后盾。”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那年先帝驾崩,皇五子于风雨之中继位,而图兰趁机侵袭,十七岁的秦玉沉随父出征,一战成名。
此后三年,他大大小小打了许多胜仗,为陛下的大业打下更广阔的天。陛下赞他,说朕有玉郎足矣。
二十二岁,南吴侯战死沙场,秦家大公子被奸人所害,中毒患疾,再无法策马提刀。
也就是那一年,秦家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声音响亮得震彻云霄。只可惜他的母亲,大公子的夫人,大出血而亡。
秦玉沉抱着孩子,身后是倒下的大哥,还有整个摇摇欲坠的侯府,他去见了陛下一面,而后便出了京都。
没有人知道那天大殿里曾经以兄弟相称的二人谈了什么,他离开时还不是冬日,一人单骑,就消失在烈日下,狂风中。
那个孩子如今快五岁了,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他喜欢姜盈,声音奶里奶气,喊她盈盈。
众人笑,人家姜公子生得这般挺拔,这名儿倒是姑娘家了。姜盈也笑,并不解释。
“盈盈!我要!”
秦小少爷承袭了爵位,说来也是好笑,半大的孩子,只晓得玩耍,陛下竟也让他成为了这侯府世子。
他不再舞刀弄枪,陛下说皇后喜爱他,时时去宫里养着。
可谁又知道呢。
秦小少爷想去摸姜盈腰间的刀,他身体里,骨子里,处处流淌着这秦家几代下来的将门血脉,他是秦家的子孙,他不该这样养的。
“喜欢吗?”
姜盈摸了摸他的头,给他脖子上戴了一个玉雕,是一柄剑的模样,雕得很好,在阳光下清透温凉。
“小少爷,这秦家。”
“你也要好好守着。”
这是他们出发前说的话,秦小少爷听不懂,一个劲儿的当成宝,小脑袋摇摇晃晃:“好!”
“盈盈,吃糖!”
她哈哈笑,郑重接过。
“你看,我收了你的糖,你收了我的剑。我们都互相答应了对方。”
“小少爷,要记得呀。”
小少爷也跟着笑。
那会儿他们都没料到,原来命运早就在很早之前就留下预兆。后来很久,秦家的世子爷玉面金冠,一柄长剑守住了整个大梁。
那时候,小小的诺言早就在岁月里变成回忆,那时候,又是另一番家国爱恨,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