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柾国的印象里，金泰亨一直是个性格内敛的人，他沉稳又安静，不轻易表露自己的喜恶，似乎比同龄人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此刻，田柾国第一次在金泰亨脸上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厌恶。
金泰亨的鼻梁很高，五官带着混血感，平日里，他神色淡淡地看向某个人或者某件物时，会给人一种虽不好接近，但还算是无害的错觉，可现在，金泰亨微眯起双眼，撇去了平日里惯用的表情，强势得近乎让人有了压迫感。
金泰亨的突然出现显然不在贝凡的预料范围内，他看了金泰亨一眼，面色尴尬地放开了抓住田柾国围巾的手。
“是金泰亨啊，好久不见。”贝凡后退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不知是错觉，还是贝凡心中有鬼，田柾国总觉得贝凡目光躲闪，似乎不敢直视金泰亨的双眼。
这不应该。
虽然在一中和朋友圈子里，金泰亨算是隐形领导，但总的来说，他仍是个未步入社会的少年。贝凡却不同，贝凡工作多年，成家立业，他不应该会害怕金泰亨。
金泰亨神色冷漠地看着贝凡，片刻后，才沉声道：“管好你的手，不要再来骚扰我朋友。”
贝凡转头讪笑着问田柾国，“你说的朋友，原来就是金泰亨？”
见田柾国点头，贝凡又转而对金泰亨说：“我应该解释一下，我只是关心学弟而已，谈不上骚扰。”
“最好不是。”金泰亨冷声道：“把你那些龌龊的小心思收一收。”
说完，金泰亨拍了拍田柾国的肩膀，低声道：“走吧，我们先回学校。”
田柾国莫名其妙地看了贝凡一眼，跟上了金泰亨的脚步，问：“不买药了吗？”
“今天人太多了，明天再买。”金泰亨似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神色如常道：“天气太冷，让你一直等着也不方便，我们先去自习室。”
“你是不是不开心？”田柾国抬头问金泰亨：“因为贝凡？”
金泰亨垂下眼眸，“嗯”了一声。
田柾国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金泰亨主动开口，便道：“如果不开心的话，你可以说出来。”
“没关系，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金泰亨抬手，指了指田柾国的围巾说：“围巾被扯乱了，整理一下吧。”
“哦，好。”田柾国低头，将带着火锅味的围巾重新系了一遍。
“对了，他是怎么认识你的？”金泰亨问。
田柾国整理好了围巾，说：“他是吴楚楚学姐的丈夫。”
“吴楚楚？”金泰亨听到这个名字后，微皱起眉。
“怎么了？”田柾国不解道。
金泰亨沉默片刻，对田柾国道：“以后还是不要和他们夫妻两人来往了。”
田柾国察觉到了不对劲，问：“为什么？你们之前闹过不愉快吗？”
金泰亨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道：“他们的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吴楚楚应该是被贝凡骗婚了。”
“骗婚？”田柾国问：“贝凡不愿和学姐复婚吗？”
“不，他愿意。”金泰亨道：“因为对他来说，复不复婚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有那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见田柾国仍没听懂，金泰亨犹豫片刻，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贝凡喜欢男人。”
田柾国怔愣道：“什么？”
“贝凡喜欢男人，但他一直想要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金泰亨冷淡道：“他前男友不同意代孕，所以，贝凡骗吴楚楚为他生下了孩子。”
田柾国微蹙起眉，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吴楚楚的那个午后。
拥挤的公交车上，穿着随意，满面倦容的年轻女人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向田柾国道歉，她似乎很累，累到没有耐心去应付幼儿旺盛的好奇心，也害怕孩子的行为遭到其他乘客的白眼，所以不断重复着道歉的话语，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在高中时，吴楚楚也曾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可短短几年时间，她身上的自信和光芒都被生活打击得支离破碎。
她本可以避免这样的落差，但不幸的是，她嫁给了贝凡。
为了贝凡，她放弃了工作，早早结婚生子，也因为贝凡，她家破人亡，吴楚楚的人生悲剧，就是从贝凡出现后开始的。
田柾国心中涌上了一阵怒意。
“贝凡为什么要这么做？”田柾国哑声道：“这对吴楚楚不公平……她知道贝凡的性取向吗？”
“应该不知道。”金泰亨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她不认识贝凡的前男友。”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她。”田柾国拿出手机准备给吴楚楚打电话，却被金泰亨栏了下来。
“先别打。”金泰亨拽住了田柾国的手腕，道：“贝凡一定会在你揭发他前找到各种理由哄骗吴楚楚，你现在打电话，吴楚楚是不会信的。”
“可我不能看着她被骗。”田柾国摇摇头，坚持道：“我先试试看。”
说完他换了一只手，拨打了吴楚楚的电话。
“嘟嘟”的忙音响了两声，电话被挂断了。
田柾国一愣，又播了过去，没想到的是，这通电话再次被挂断。
田柾国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微蹙起眉，“打不通。”
金泰亨收回手，道：“没关系，等雨停了，我把她约出来当面说。”
田柾国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他想了想，同意了金泰亨的提议，“我和你一起吧。”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好，如果吴楚楚愿意和我当面聊，那贝凡也一定会跟来。”金泰亨看向田柾国，低声劝道：“你不要去，贝凡对你存了其他心思。”
田柾国听到这话后微一怔愣，片刻后，他才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在校园里，一时无言，更能清楚地听到头顶上的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
田柾国半晌没说话，金泰亨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便主动转移话题道：“不聊他们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两颗奶糖，递给田柾国，“吃点甜食，心情会好些。”
田柾国抬头看着金泰亨，接过奶糖道了声谢。
天气太冷，雨又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校园里冷冷青青，就连往日热闹的图书馆都空出了不少座位，两人穿过走廊，去往一楼的自习室。
溜进图书馆里取暖的野猫见到了生人，支棱起耳朵，迅速从垃圾桶里跳了出来，跑远了。
金泰亨撑开伞放在自习室门前，开门走了进去。
来自习的学生不多，大冷天还窝在这里的，都是忙着备考的毕业班学生。
听到动静后，有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匆匆低下头继续做练习。
两人选择了上次那个靠窗的位置。
窗外的路灯照出了雨滴落下的轨迹，雨夜的光晕冷冷青青，绿化带里鹿角般的树枝细瘦得有些可怜。
田柾国记挂着吴楚楚的事，心不在焉地刷完了一套英语试卷后，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吴楚楚发一条微信。
打开APP，贝凡的名字就带着红色的未读标志，出现在了好友列表顶端。
田柾国盯着那些红色小标看了一眼，没有点开对话框，他手指一划，删除了新信息提示。
这时，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被金泰亨推了过来。
田柾国抬起头，对上了金泰亨的视线。
“可以看看这本练习上的提高部分。”金泰亨压低声音对他说道：“都是常见考点。”
田柾国点点头，小声道了谢，放下手机接过练习。
习题集的页面很干净，只有铅笔勾画过的痕迹。除了用不同颜色的笔勾出题号外，金泰亨还细心地将重点页面折了一个角，方便田柾国翻看。
翻过目录后，一张小纸条出现在了田柾国眼前。
“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问我。”
金泰亨的字迹如他本人一般俊秀漂亮，带着特有的笔锋。
田柾国盯着那几个字看了片刻，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思，悄悄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做了两道题后，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田柾国转头，发现来电显示为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拿起手机，电话却在这时被挂断了。
“怎么了？”金泰亨悄悄问道。
田柾国摇摇头，小声回答：“应该是打错了。”
谁知，没过多久，那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田柾国索性放下笔，带着手机走出了自习室。
“喂？”他站在走廊上接通了电话。
对方听到他的声音后，没有立即回答。
田柾国等了一会儿，问道：“请问你是谁？”
“田柾国，是我。”电话那头传来贝凡的声音。
田柾国微蹙起眉，问：“什么事？
“没什么。”贝凡的声音带着笑意，“就是想给你道个歉。”
“没关系，道歉的话你应该和吴楚楚学姐说。”田柾国说完，刚准备挂断电话，却听到贝凡提高声音问：“是不是金泰亨和你说了些什么？”
“是。”田柾国道：“我该去写作业了，挂了。”
“等一等！”贝凡忙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田柾国你听我说！”
田柾国没吭声，给了他辩解的机会。
确认田柾国没有挂断电话后，贝凡松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我今天真的只是想为你整理围巾，没有别的意思。”
“学长，你不用给我道歉。”田柾国打断他的话。
“你不介意就好……”贝凡笑道：“刚才我正和你学姐聊天呢，所以她没接你电话。”
田柾国“嗯”了一声。
贝凡继续道：“我想你应该听金泰亨说了，我在成家前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
“你不该骗学姐。”田柾国开口道。
贝凡叹了口气，说：“我没有骗她，我是真心喜欢她，才和她组成家庭的。”
不等田柾国回应，贝凡又继续道：“和前男友分手后，我才和楚楚在一起的，她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但她说过她并不介意。”
“所以我其实不太想用这段过往让楚楚烦心，毕竟我们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事了，我不能缺席他的成长，也不愿他生活在流言中。”贝凡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忧虑，“我知道你给楚楚打电话是为了我前男友的事，但现在，这件事除了给楚楚徒增烦忧之外，没有任何益处。”
他说得情真意切，把关心妻子、爱护孩子的好丈夫形象表现得无可挑剔。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田柾国若是执意要重提旧事，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田柾国思索半晌后，才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
“谢谢你。”贝凡松了口气，又道：“对了，金泰亨说的话你不能全信……”
田柾国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学长，问题讲清楚就行了，我不是来听你说金泰亨坏话的。
话音刚落，田柾国便听见贝凡笑道：“想什么呢，我比他大了十岁，怎么会去说一个小孩的坏话？”随后，贝凡语气一转，严肃道：“虽然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但作为学长，我还是想提醒几句。金泰亨这人家庭关系复杂，心思又深，我能理解你把他当做朋友，所以会对他亲近和信任，但他不一定想把你当朋友。”
“不劳你费心。”田柾国垂下眼眸，淡淡道：“金泰亨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我自己能感觉出来。”
“你真的能感觉出来吗？”贝凡问：“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前男友，就是金泰亨的表哥。”
田柾国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你说什么？”
“我就知道他不会把这些告诉你。”贝凡叹了口气，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金泰亨讨厌我，因为我的前男友，正是他的表哥。”
恰巧这时，金泰亨拿着水杯从自习室里走了出来，见田柾国还在打电话，便向他打了招呼，转身去了茶水间。
电话那头的贝凡接续道：“金泰亨讨厌我，所以不愿向别人提起他表哥的事，也因为讨厌我，不愿我和你成为朋友。”
“他不是这样小气的人。”田柾国反驳道。
贝凡顺着他的话：“他当然不小气，可他怀着小心思，所以误会了我对你的关心。”
“你想说什么？”田柾国问。
“田柾国，金泰亨喜欢你，所以看到我为你系围巾时，便误会了我对你的关心。”贝凡缓缓道：“他以为我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思，所以把我当成了假想敌。”
这时，金泰亨从茶水间里走了出来。
田柾国遥遥对上金泰亨的视线，仿佛被烫了一般垂下眼睫。
“金泰亨喜欢你，田柾国。” 贝凡重复道。
窗外的雨滴夹杂着冰雪，“簌簌”地落在地面上，田柾国的心跳骤然加快，思绪也因贝凡这句话而变得乱七八糟，等不及他细想，身旁就传来了金泰亨的声音。
“你怎么了？”金泰亨问。
田柾国这才惊觉金泰亨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怎么了？”金泰亨再次开口问道。
他注视着田柾国，双眸在走廊的灯光下泛着粼粼的暗光。
“没……没什么。”田柾国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手指僵硬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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