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闹钟响了三遍后才被人摸索着关掉，隔壁床铺的室友翻了个身，又开始打起鼾来。田柾国睁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浅茶色的眸子里盛着浅淡的生理泪水。头天淋了雨，加上轻微的水土不服，迷迷糊糊醒过来后，他就觉得浑身酸疼无力。空调运作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室里也被放大，田柾国伸出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却也察觉不出是否发热。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地面上，田柾国半阖着眼眸，盯着那束光晕看了片刻后起身换衣。刚洗漱完，就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吵闹声，室友程松顶着鸟窝头从床上蹦了下来。“完了完了！今天我值日！”说完他三两下换了衣服，边扣纽扣边冲进了卫生间。田柾国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包润喉糖，喝了一口温水后便含着糖收拾书包。“田柾国你是不是发烧了？”三分钟内洗漱完毕的程松带着一脸水珠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脸都红了，要不要去校医室一趟？”田柾国嗓子紧得难受，他戴上眼镜哑声道：“先不用。”“你要是坚持不住的话一定记得请假。”程松背起书包打开寝室门：“我得先走了，今天我值日，晚上见。”“回见。”田柾国拉上了书包拉链。在田柾国转校前，309寝室只剩下了程松一位常驻人员，原来的室友是理一班的学生，高一下学期相约去了景山花园合租，现在田柾国来了，一人寝便成了两人寝。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大多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但文四班的程松怕黑怕阿飘，熬了一个学期后终于盼来了室友，自然没有排外一说。江南的夏天总是伴随着台风、雨水，还有高温。今日是晴天，刚离开寝室楼，田柾国就被轰轰烈烈的暑气熏得眯起了眼睛。一中的学习氛围浓厚，哪怕是走在路上也有许多戴着耳机听英语的学生。高二虽不如毕业班学业紧张，但实验班却意味着更多的竞赛、保送机会。为了保证学习质量，学校将文、理共四个实验班设在了新教学楼顶层，这可苦了每日来回爬楼梯的学生们，用程松的话说，这教室在顶楼，确实风景好又没人打扰，但下课铃一响，高一的崽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学长学姐们抢饭都抢不到热乎的。走到三楼时，田柾国就因为高热而感到呼吸困难，他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额头，发现整个脸颊都烫得厉害。“同学麻烦让一让！”楼道里人多，田柾国侧身让抱着一沓新练习册的男生先走。“谢了啊哥们。”男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田柾国身形微晃，架在脸上的镜框已被汗水打湿了，他头晕得厉害，站在原地调整片刻后，才扶着墙慢吞吞向五楼走去。“你看前面那个人。”他身后不远处，带着黑色镜框的男生拍了拍身旁的大马尾女生。“谁？”女生问。“就是他，那个没穿校服的。”男生抬手指了指田柾国的背影，低声吐槽道：“这体力也太糟糕了，才爬几层楼啊，就累成这样。”女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片刻，反驳道：“你管别人这么多干嘛？也许他是病了呢，你看他耳根和脖颈都是红的。”“这天气这么热，皮肤发红不是很正常吗？离这么远你怎么看出来人家病没病，要我说啊，就是体力太差，对吧亨哥？”男生转头问身旁的金泰亨。“我看你是作业太少了，整天管别人闲事。”女生撇撇嘴：“亨哥我先去教室啦。”说完她朝金泰亨挥挥手，向高二平行班教室走去。金泰亨抬头看了一眼挤在人群里的田柾国，没有出声。周一早晨要举行升旗仪式，田柾国走进教室时，大半个班的人都已经到齐了。这些学生或是高一同班，或是高二分科后经过一次暑期补习的时间，彼此也都熟悉了，乍一看到陌生面孔，便小声议论起来。“他走错班级了吗？”坐在门边的女生悄悄问隔壁组的班长。“人家是转校生。” 班长黄皓的消息要比其他人更灵通。“都高二了还转校啊？”女生看了一眼田柾国，用笔头戳了戳低头背书的黄皓：“他长得可真好看，你认识他吗？”班长一推眼镜，正色道：“余倩怡，听我一句劝，高中生还是以学习为主。”“说什么呢？”余倩怡瞪了他一眼，倒也乖乖拿出了新发下来的文综卷。在最初的好奇和议论过后，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田柾国走到空位上坐下，拿出文具和书本开始自习。二十分钟后预备铃打响，二班的学生这才放下手中的笔，三三两两邀约着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田柾国，你过来一下。”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道。田柾国放下笔，跟着班主任走进教师办公室。“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班主任从抽屉里拿出入学测试卷递给他。“可能是发烧了。”田柾国接过试卷说：“我下午就把错题本交上来。”“改错的事先不急，我听你嗓音都是哑的。”班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一颗润喉糖递给他：“你的数学试卷是我改的，140分，非常漂亮的成绩，各科老师都说你的成绩很好，特别是语文老师，她对你的作文赞不绝口。”“但也要注意身体，你刚到H市来，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高二刚分科，战线还长，身体健康才能打赢高考这场持久战，你说对吗？” 田柾国点头：“谢谢老师，我会注意的。”“等会升旗仪式你就先别去了，到校医室看看吧，如果需要挂水可以让校医打我的电话请假。”班主任指了指操场对面的寝室楼，说道：“校医室就在一幢寝室楼下，你现在就去吧。”“好，谢谢老师。”田柾国拿着试卷离开了办公室。“李老师，这就是你昨天一直在夸的学生吧？”田柾国离开后，三班语文老师抬头问道。“就是他，真没想到他能解出提高题，我带的两个班里，就只有他和金泰亨是能把这题完全做对的。”李老师笑着回答。“那可不得了！金泰亨能做出来不奇怪，转校生这么好的底子，他原来的学校肯放他走？”三班老师接着夸赞道：“我看过他的作文了，立意就比很多学生高了一截，还注意引经据典，绝对可以当做优秀范文。”“就是他原来的学校不放也没办法。”李老师叹了口气：“他爷爷今年暑假走了，他又是未成年，到咱们这儿来投亲戚的。”“投亲戚？”三班语文老师惊讶道：“那他父母呢？”“他母亲刚生下他就没了，父亲在十岁那年出了车祸……”李老师低声感叹：“这孩子命苦，从小只能和爷爷相依为命。”操场另一边的田柾国找到校医室时，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他是个不易流汗的体质，却实在承受不住秋老虎和高烧带来的双重折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一直往下滑，他索性取下眼镜，装进衣服口袋里。校医刚打开电脑，看到他推门进来忙递去几张纸巾：“快擦擦汗，这里开了空调。”“哪里不舒服啊？”校医是个五官柔和的中年女人，她一边戴上口罩一边问道。“发烧了。”田柾国回答。校医找出登记表递给他：“你先填一下日期、班级和姓名，我给你拿耳温枪。”田柾国接过碳素笔写上了个人信息。“高二学生啊？还是重点班的。”校医看了一眼他的班级，开始在电脑上进行登记：“等会看看体温，要是烧得高恐怕得输液，高中课业紧，生病拖不得。”“好。”田柾国点头。经过基础检查后，医生给他开了药。“三十九度，你这烧得有点高。”医生填上病历信息，让他去找护士开药，“先挂退烧药吧，明天后天还得抽空来挂水巩固。”田柾国应了一声，拿着单子上楼缴费拿药。输液室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在等护士配药的过程中，田柾国找到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护士推门进来时，看到他正用左手在试卷上勾勾画画。“这么认真啊同学？”护士笑着放下拖盘，“打哪只手？”“右手吧。”田柾国伸出右手。“听好多人说左撇子聪明，你这么努力成绩一定很好吧，想好将来要考哪个学校了吗？”打完针后护士收拾着塑料包装问道。“考着看吧。”他含糊道。升旗过后，照例是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尊敬的领导，亲爱的同学们，上午好。”被麦克风放大的声音有些失真，但字正腔圆，带着低磁的播音腔。“我是高二文科一班的金泰亨。”田柾国抬头，透过输液室的玻璃，遥遥向操场望去。“高二文科一班？”还没离开输液室的小护士抬头嘀咕一句：“这金泰亨怎么到文科班去了？”隔着一个操场的距离，田柾国只能看到主席台上穿着校服的模糊人影，他手指一动，碳素笔绕着修长的手指转了几圈。“同学，你是高二的，应该认识金泰亨吧？”小护士问。“不认识。”田柾国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