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中和职高就在相邻两条街上，一中是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都是家长和外校老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而职高则是三教九流混杂其间，里面的学生大多是让家长和老师头疼的主儿。虽然两个中学只相隔一条街，但职高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不找一中学生的麻烦。原因很简单，一中是市重点之一，能进一中的学生，要么是真学霸，要么是家里有矿，无论哪一种，都是不好招惹的。今日，一中门口的书店老板家中有事，贴了告示后店铺就早早关门了。田柾国拿着班主任给的的书单，站在店门口思考片刻后，决定绕路去一条街外的小书店碰碰运气。那家书店靠近职中，又在公交车站附近，从田舅舅家到一中，必定会经过这一站。冒雨穿过一条街，发现书店还开着门，他走进小店，看到收银台前趴着一个穿着职中校服的男生，男生的头发染得枯黄，乱蓬蓬一团，像老旧沙发垫上不小心露出的海绵。田柾国在书架中穿寻，找到了书单上的大部分书，但还差一套英语试卷和一本数学习题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抬头看了看，向收银台走去。“你好，请问……”“嗯？”收银台上趴着的人迷迷糊糊地直起身，打了个哈欠。“买书啊？”“对，请问这两本书在什么地方？”黄毛揉了揉眼睛，接过书单思索片刻，便站起来走到仓库里开始翻找。“买这么多练习啊？你做得完吗？”仓库里传来他带着困意的声音。“做得完。”田柾国回答。黄毛从新到的书中找到数学题递了出去：“只找到了这个，英语的那个什么试卷，可能得过两天才能到，着急的话你可以去一中门口的书店看看。”“谢谢。”田柾国接过习题说：“我是从一中过来的，店主有事关门了。”“哦。”黄毛坐到收银台前，示意田柾国将手中的书交给他，“你是一中的学生啊？”“是。”黄毛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前的男生架着一副金属框架眼镜，眼眸如同戴了茶色美瞳般干净漂亮，他的脖颈和面颊透着冷白色，五官轮廓很是优越，整个人看起来青青冷冷，如同松上雪。“那你怎么不穿校服啊？我记得你们一中每天都得穿校服吧。”黄毛注意到男生垂下眼睑时那藏在镜片后的睫毛又长又密，仔细一看，发现他眼睛的形状也好看得不得了，动用词汇匮乏的脑仁，黄毛勉强想到了“桃花眼”这个形容词。“我刚转到来，校服要一个星期后才能发下来。”田柾国回答。“哦哦，这样。”黄毛收了钱，将书递给田柾国。 此时夜空划过一道闪电，远处隐隐传来雷声。“同学你带伞了吗？”黄毛注意到田柾国的发尖带着水汽。“没有。”他将书本收进空书包里。“那你顶着我的校服回去吧。”黄毛将身上的职中校服递给田柾国，“我们这也没伞，你盖在头顶上，好歹能遮一些雨。” 田柾国一愣。“你要嫌弃那就算了，我就是好心建议，听说你们课业重，要是淋病了那不得掉队？”黄毛耸耸肩。“你怎么办？”田柾国接过校服问。“我？这就是我爸妈开的店，我住仓库里没关系。”“可是你的校服……”“没事儿，你拿去吧，过两天买英语试卷的时候还我就行了，反正我们学校穿不穿都一个样。”田柾国没有接话。“你别有心理负担啊学霸。”黄毛坐下来打开台式电脑，“我爸妈做梦都想我能当一中的学生，当年听说一中要选新校址，就在这里开了一家书店，没想到这儿才成了职中，一中建在了隔壁那条街。”他无所谓道:“我们这儿很少能看到一中的学生，就当我行善积德做好事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接就显得矫情了，田柾国伸手接过校服，道了声谢：“我洗干净了就还给你。”“没事，你随意。”黄毛点开加速器，登录账号开始打游戏。 没想到这一件校服却给田柾国惹了麻烦，刚出书店没多久，他就被几个浑身酒气的职中学生堵住了去路。“兄弟，吃宵夜不？”一个提着酒瓶的职中学生上下打量了田柾国一通。“那边烧烤摊，看到了没，味道一绝，帮哥几个付个钱怎么样？”另一个剃着寸头的大个头从背后揽住了田柾国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田柾国不动声色地躲开了，淡淡道：“麻烦让一下，我得回学校了。”“别啊，这么早就回去？多没意思。”“就是，叫你跟我们吃个宵夜，那是给你面子啊，同学。” 他们嬉笑着围住田柾国。“看你面生啊，那要不我给你讲讲咱们学校的规矩？”田柾国垂下眼睫没有回话。“在咱们学校，学长最大……” “抱歉，我不是职中的学生。”田柾国放下头顶的职高校服。几个人对视一眼，哄笑出声“你看看你手里，是不是咱们学校的校服？”一个手臂上带着刺青的职中学生高声笑道:“怎么的？没喝就醉了？做梦呢，穿着职中校服，以为自己是一中的学生？”几个人东倒西歪哈哈大笑，烧烤店老板忙着收拾桌上的残羹没有抬头，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了。“我是一中的学生。”田柾国平静道：“请你们让一让，我得回学校了。”“你丫不想给钱就明说，装哪根葱啊？”寸头骂骂咧咧伸手推了他一把。 田柾国手中的校服掉在了地上，沾了一地污水，他神色微变，摘下眼镜正要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我们学校门禁时间快到了，烧烤钱不够我可以帮你们付。”一把黑伞挡在了田柾国的头顶，来人声音低磁，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烟味。几个小混混看到身穿一中校服的高个子男生，相互对视一眼，都没反应过来。田柾国弯腰捡起吸饱了污水的校服，回头看向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那人的头发有些长，五官轮廓深邃，鼻梁直而挺，一双深色的眸子微垂着，半掩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我记得你们向来不为难一中的学生。”他的声音低磁好听，和他的目光一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你是……亨哥？”寸头悄悄打量着高个男生的脸。男生没有接话。“还真是亨哥！”寸头笑了起来。“你是谁？”男生将伞微向后扬起，挑眉看着寸头。“哦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李齐，是李伟的堂弟，李伟你有印象吧亨哥？上个月生日，他还邀请你唱K来着。”寸头低声提醒，却不见眼前人有所反应。他左右看了看醉醺醺的狐朋狗友，一拍脑袋，向田柾国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学，你看我们喝糊涂了，没认出你是一中的学生，仔细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绝对是好学生。”寸头身旁的朋友们交换了几个眼神，也纷纷向田柾国道歉，手臂上有刺青的男生还借机悄悄打量起了金泰亨。 李奇赔笑道:“两位吃过了么？要不也坐下来吃点烤串？都是误会，咱们可以那个叫什么……哦，化干戈为玉帛！亨哥你看你想吃点什么？兄弟几个请客！”“不了，你们吃吧。”说完也不等几个小混混回答，被称为“亨哥”男生转头看向田柾国，出声道：“走吧。”“奇哥，这人你认识？”见两人走远了，刺青悄声问道：“他什么来头啊？就算是一中的学生也用不着这么捧着吧，他也太不给你面子了！” 李奇抬眼，招手示意刺青靠近些：“看到咱们学校新盖的那栋楼没？” “看到了。”刺青收回目光，不解道：“这和那个什么亨哥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新教学楼是他家捐的？”李奇咧嘴一笑:“你小子聪明啊，就是亨哥家捐的，不光咱们学校的楼，就连一中那幢新楼，也是他们家捐的。”几个小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吱声。 人行道上亮起了红灯，田柾国停下脚步，和金泰亨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谢谢你解围。”他对金泰亨说。 金泰亨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客气，下次出门记得穿校服，这么晚了，别在职中门前晃。” 田柾国点头：“好。” 手中的校服吸饱了污水，不能顶在头上了，但金泰亨也没有主动分享雨伞的意思。田柾国转身将校服盖在书包上，避免雨淋湿书。“你是哪个班的？我好像从来没看到你。”金泰亨将伞向田柾国这边倾斜了些许，示意他到伞下来。“高二文科二班。”田柾国说完，又解释道“我是转校生。”一靠近金泰亨，他又闻到了那若有似无的，带着潮气的烟味。金泰亨垂眸打量他片刻，收回目光点点头。

两人走到校门口时，大门已经关闭了，保安室还亮着灯，金泰亨走上前，敲了敲保安室的后门。“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们哪个班的？超过时间回学校要挨处分的！”保安边开门边唠叨，在看清金泰亨的脸后一愣。“对不起王叔，我们买书去了，下雨天路上耽误了一点时间。”金泰亨出声解释。“没事儿，没事儿。”保安王叔的普通话带着家乡口音，他一边推开小门，一边说道：“你们下次记得早点回来，这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雨，多不安全。”“谢谢王叔。”金泰亨却没有进校门的意思，他对田柾国说：“你尽快回宿舍吧。” 田柾国抬头问：“你不回学校吗？”“我走读。”金泰亨答道：“就在旁边景山花园。”景山花园是一中附近的高档学区房，因靠近重点中学，小区环境又好，因而房价贵得吓人，不少家庭条件不错的学生父母都在景山花园有房，又因为学校的宿舍有熄灯时间，不少学生为了挑灯夜战，选择结伴到景山花园合租。田柾国点头：“谢谢你，路上注意安全。”金泰亨向他挥了挥手，转头走了。他身材高大，虽然看起来整个人有些慵懒，却完全没有同龄男生弓腰驼背的毛病，平淡无奇的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也难掩自身气质。路灯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在江南城市的雨夜里，他撑着那把只有在日本电影里才常见的黑色大伞，消失在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