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不负

中天神殿

唉——怎么跟帝君说好呢？不说回头又得治我擅离天界之罪威胁要削我神格，可说了吧，肯定说我不顾全大局，哎，真烦躁……

第不知多少遍叹气，忐忑不安地踢着虚幻变出的石子正发愁的腾蛇，眼利地瞧见那一抹明艳动人的朝霞锦虹，直觉救星来了，上天待他还是很厚道的！他赶紧向邝露疯狂招手。

“上元仙子——！来来来，快过来！”

“见过腾蛇神君。”

“好仙子，你这是来探郎君是吧，顺带帮个忙给帝君捎句话，就说东海最近频频异动，怕是有不臣之心，我先去探探究竟！”一边说着，腾蛇还不忘从邝露手里捧着的食盒顺了几片石榴桂花糕望嘴巴里塞。“帝君最近不阴阳怪气骂人了，那副越发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太瘆人了！”

邝露还未应承腾蛇便已经一溜烟跑远了，得，这个烂摊子落她头上了。

进到中天神殿的时候，柏麟在埋头聚精会神作画，唇边似乎还漾开了淡笑，没有了议事时君临天下的雷霆君威，整个画面恬然地倒真有几分不真实，邝露也不禁有些愣怔。

柏麟画得很专心，邝露也没有打扰，静静地泡好茶在旁候着。

利索地一下提笔，一气呵成。柏麟这时才抬起头来，见是邝露，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来了？”

“帝君容禀，因废除婚约一事穗禾公主与东海太子闹得并不愉快，腾蛇神君刚才来报，东海最近异动频繁，且先行探究一番，怕是神君想为公主讨回公道。”

“随他去罢，闹得愈凶，东海便愈沉不住气。天界正愁师出无名。”柏麟稍一颔首当是应允了，一阵馨香扑鼻而来。“桂花开得可是好？”

“殿外桂花开得正好。邝露不才，试做了些下石榴桂花糕给帝君伴着品茗。”邝露那一碟子精致的石榴桂花糕端出来放置一旁，她这会才瞧见柏麟的大作，一幅山水扇画。

美则美矣，却有些不足。

柏麟没有伸手去拿，反而继续看着自己的大作，不过倒是微微张开了嘴，邝露无奈地一笑，给他喂了一片糕点。

柏麟顺手拿起邝露递来的还冒着缕缕热气的碧螺春，按上杯盖轻轻揿了揿，忽然抓着杯盖从旁泼向桌上的折扇，水滴恰好溅在了浓墨的落笔，晕开了墨色，溅出了淡墨痕。

望着扇画，柏麟悦然一笑，而邝露微微的颦蹙也随之消散了。

浓墨破坏了画的灵气，而恰到好处的几滴水珠却带出了画里潜在的神韵。

“许久不画，倒也真是生疏了，竟不及从前什一，更遑论赛过你，本想让你惊讶，不料却叫你笑话了。”

邝露摇摇头，珍而重之地把折扇拿在手里细赏。“邝露的水墨画还是帝君亲授。”

“你来手书题跋。”柏麟将玉笔递给邝露。

“邝露笔锋弱柳，怕是毁了帝君恢宏山水。”邝露推托一笑，将笔滴反递回给柏麟。。

“怎会？”柏麟没有接过笔反而就势将邝露拉至怀中，轻握住她的纤手，在扇面上笔走龙蛇。看着怀里仙子耳垂渐如她身上的朝霞虹锦一般，柏麟微微一笑，在她耳际呵气如兰：“有美人如斯在怀，难怪会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庸之君。”

邝露为柏麟略带轻佻的话所羞赧，面颊绯红恰如滴血。“帝君志存高远心怀苍生，凡间昏庸之君自是不能比。”

“承蒙仙子高看。”柏麟闻言不禁笑出声来，笑声之清朗堪比洪钟。“不过本君既要这秀丽江山，也要这秀色可餐。”

邝露惊诧地猛一回头，心思便为柏麟手里那盏绽放着如幽月般光彩的琉璃心灯所攫住。柏麟示意邝露接过。“本君以三界四海升平为聘，不知仙子可否悦纳，嫁与我为妻，共赏九州清晏？”望着在自己手心中仍旧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心灯，一股暖意流淌过心扉，邝露被氤氲雾气逼红的眼睛与柏麟含笑的丹眉凤眼对视。

柏麟幻化出良缘花，温柔地簪在邝露鬓间。“以花为媒，仙子可答应？”

眼泪不受控地蜂拥而出，邝露不住地点头，她忽然一把抱住柏麟，埋首在那宽厚的怀里。“遥想仙子当年替父出征威风凛凛，如今是愈发眼浅了。”柏麟笑嗔地抱紧了怀里的人，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些年跟着我南征北战，委屈你了。”

紧抱着柏麟的邝露不住地摇头。

“哭什么。”柏麟轻轻替邝露揩掉溢落的眼泪。

“追随帝君是邝露心之所向，能为帝君分忧乃邝露之幸，一点也不委屈。”像是鼓足勇气一般，邝露凝睇着柏麟，将心中的句子认真地一字一顿讲给他知道，而后踮起脚尖，主动印鉴唇上蜻蜓点水。

柏麟似是并不满意仙子的浅尝辄止，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慢慢地加深了这一吻，尔后呢喃低诉，耳鬓厮磨道：“有你，乃我之幸。”

过往纵使乱世飘萍，然而韶光不负情深，经年以后，请允许我们尘埃落定。

……

某日

软糯的童音咿咿呀呀跟着珠玉落盘的清泠声学仙诀背诵，给慵懒静谧的午后添了几分生气。柏麟惬意地合着眼睛，跟着那清泠声的诵读轻轻地摇头晃脑，很是享受。

作为天界一方尊主，他杀伐果断，冷漠慈悲，在战场上更是横刀立马，威风凛凛，可他却喜欢这种回归平淡的小日子。

清脆的童音渐渐地便有些含糊，清泠的声音也跟着缥缈。睁开眼侧头望向窗外，只见邝露动作轻柔地把在怀里熟睡的糯米团子拿在手上的书取走，柏麟无奈一笑，有些艰难地披上衣服，拿了件小衫，推开门闲步走到院落。

“帝君怎么起来了？后肩伤还没好，要卧床多休息，刚才是吵……”察觉阳光不绣，邝露稍一抬头，与柏麟的目光不期而遇，不禁有些错愕，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着急和不安，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抢白：

“不过小伤罢了……不学好，让他潜心修炼净学会偷懒。”柏麟把小衫披在了小团子背上，嘴上虽止不住训斥，却也掩不住明朗柔和的笑意。

“还是个孩子，玩着学就好，早上还背了几篇艰涩的古文。”邝露嘴角噙笑，腾出手给柏麟弄好披得歪斜的衣服，看到他背上的伤没开裂，倒也放下心。

“慈母多败儿。本君像他这般年纪，早已参悟天机，得道缘法，哪像他百岁有余还不得窍妙……”许是邝露刚才动了一下扰到了小团子，小团子睡得不大踏实，柏麟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肉背。

“术法确要勤加修炼，可邝露不希望孩儿失掉童趣。”邝露失笑，轻轻地晃拍着糯米团子入睡。“帝君不让孩儿拜请帝师修行，不也是不希望孩儿成了第二个我们。”

“一旦拜师便要赴昆仑之巅闭关修行逾千年之久，仙子爱子之心可昭天地，如何舍得。”柏麟阴阳怪气地揶揄，倒让邝露听出了几分酸溜溜的意思，她不语，只是望着柏麟淡淡地笑着，但也足够把他这个修大道无情出身的上神迷得七荤八素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不舍何得？”

瞧见那抹笑，神色本还有那么些不痛快的柏麟心下觉得痛快了不少。

“那明日本君便为应麒物色帝师。”

柏应麒尚不知他已经被父母合计着丢出家门，还睡得十分香甜，迷迷糊糊中又翻了个身，往邝露怀里又钻了钻。

“术法不见长，个子倒长了不少。”柏麟说着就要将柏应麒从邝露怀里抱过来。

邝露护着柏应麒稍一侧身，又惹来醋郎君不快。“应麒看着称手实则不然，我还能抱。帝君肩伤未愈，当心伤口开裂。难得他安睡，醒了又得闹觉。”

“他闹一个试试。”柏麟语调温和语带威胁，看似粗鲁实则轻手地把柏应麒捞过来单臂抱住。

平日里觉浅的柏应麒难得没有醒，让平时公务缠身甚少得空享天伦之乐的柏麟顿时倍觉脸上有光。此时邝露身形一晃差点没稳住，柏麟眼明手快地将她揽抱进怀里，他盯着她脸色一沉。

“帝后是打算废掉双膝来践行死而后已？”柏麟很是恼火，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怒目圆睁地瞪着她。“仙子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漫漫上神路我一直陪你走下去。”感受到柏麟一如既往包裹着恶语别扭的关怀，邝露弯在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只是旧疾难以断尾，我早便习惯，不碍事。”

“双膝坏了还怎么陪我走下去？帝后是疼习惯成自然便不会再疼了？”不管何时，柏麟最不忍看邝露受双膝旧疾隐痛的折磨。他多恨自己当年没早点把她带到身边护着，以至于让她在九重天受尽了折磨，伤了根本又没好好将养着，最终落下了终身的病根。

柏麟的心疼邝露是看在眼里的，她其实很想告诉柏麟，有你一直心疼地悉心呵护，原来疼亦非不快乐，但不善言辞的她终究还是羞于开口，只是握着柏麟的手，和煦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她相信，柏麟会懂她的。

“就知道笑，真是拿你没办法。”柏麟忍着后肩伤的痛艰难地抬手弹了邝露脑门一下。

随手招来仙侍把柏应麒抱回他自己的宫殿睡觉，邝露与柏麟互相挽扶着在棠梨帝宫的碎星河畔漫步，一低眉，一颔首，相视一笑，暖阳拉长了二人在地上相倚的影子。

韶光不负，岁月静好，一世清欢，说的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