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彭世升这几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刘立匡那天的话在头脑转来转去的，但他依然没有拿定主意。他决定先不要表态，看看情况变化再说，这么巨大的决定他不能做的太随意。他曾试着和米区长谈起老省长去向的事，区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所以世升觉得刘立匡是在诈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变化。这面的事没有消息，招商的事也没有什么进展。但很快就到招商情况总结的时候了，世升依然是一片空白，刘立匡那边还没有签。而反观钱强那边又有新的进展。

这次会议江副市长没有来，只有米区长主持，这让世升放心很多，毕竟自己是区长的人嘛。情况汇报完，自己虽然觉得没面子，但也就这样了，没有什么大的伤害。就当觉得世升觉得会议就要结束的时候，米区长却没有结束的意思。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总的来说，咱们开发区还是有进展的啊，大家辛苦啊。不过咱们回头看看这个招商情况啊，钱副主任成绩斐然啊，能力真是突出啊”

米区长在会上突然表扬自己的竞争对手钱强，这让世升十分意外。之前为什么没有一点点消息透露给自己。世升直直看着米区长，而米区长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目光。

“所以，我提个建议，大家看看商议一下合适吗？我建议呢，成立招商二组，把钱主任扶正，大家有什么意见。”

参加会议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样，但是米区长已经说了，还能反对吗？米区长看没人说话，就继续说：“大家没意见那就这样！那我就提名钱主任做招商一组的主任，彭主任担任招商二组的主任。”

这个结果一出，参会的人更是面面相觑，彭世升更是入冷水浇头。不仅钱强被提升和自己一样的职位，甚至座次都都做了对调。排名的顺序对政界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指标，第一主任的晋升机会就大于第二主任。今天江生根没有来，只有米骏山在，他如果不同意这个做法，他可以在会议上找各种理由让结果不发生。而现在这个结果只能说明，米区长也同意。

为什么？为什么之前没有向自己做任何透露呢？自己真的被抛弃了吗？

会议就在世升一脑子问号中结束了。会议室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只是这次世升感觉更加的孤独。他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自己孤单的坐在这里，米区长也不过来和自己解释一下刚才的事情。现在他回想从上次在市委开会，到这次总结会。一步一步自己的困境好像都被人计算好的，自己就像不慎陷进一个巨大漩涡中的小舟一样，不论自己怎样努力划桨，还是抵挡不了那个强大的力量，自己只能按照按个规定好的路径，不断的向下而去。现在好像唯一一个机会就是跳到另外一艘船上，但他觉得那艘船也在一个漩涡中！

他决定去找米区长，不管怎么样，也要有一个说法啊。米区长看到世升过来，大概知道他要问什么，给他倒了杯水。“小彭，你是不是要问钱强的事啊？这个事你应该理解的，市里给压力，原本是要你们对调的，我把这个事压下来了。找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成立二组嘛。你应该能明白的啊！”

世升根本没有心情听这些解释，他只想知道一个事。“领导，曲市长是不是要调走了？”

米骏山一愣，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一时看着世升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他尽量表现的正常，但是他态度的变化，已经给世升答案，看来刘立匡说的是真的。米骏山后面解释的什么没有要调走的，如果有肯定可以和自己说之类的话，世升都不在乎了。

世升觉得自己没有出路了，自己的船不要自己了，要自己的船他觉得也要沉下去。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离开这里。

下午世升请了病假，说自己胃难受要去看一下。他的胃是有一点不舒服，但远没到需要到医院看一下的情况，他就是不想在办公室里坐着，也不想去跑什么招商工作，于是到医院躲一个清闲，也让自己好好想想后面自己改怎么办。

下午的医院人很少，自己很快就检测完了，就如他自己所料，没有什么大问题，大夫就是嘱咐了一般的内容，少喝酒，少吃硬的食物等等。他不想回开发区，也不想回家，就坐在医院的凳子上发呆。这时一个人过来叫自己，世升一看，居然是陶水山。陶水山是来看望他现在邻居的女儿，看到世升在这里就过来关心一下。世升正好也没事，就说和他一同去看望一下那个女孩。路上陶水山向他介绍这个女孩的情况。

陶水山现在租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房子里，大概有10平米左右，一个月租金只有200元。这种地方住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而这里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都有自己的原因。有的是农村来市里务工，有的是吸毒赌博，当然也有像陶水山一样生意失败的。而更多的是他邻居的这种，陪孩子来大城市看病。陶水山的邻居叫王进林，两口子有一个女儿叫丹丹，孩子在8岁的时候生了怪病，现在也找到病因，自从得病后，孩子一天天消瘦下去，后来开始全身疼痛。现在已经不能下床，就在医院里靠药物支撑着。治病需要大量的钱，还需要巨大的耐心陪护，孩子的母亲不堪重负，去年一走了之，失踪了。但坚强的王进林依然坚持着要把孩子治好，再苦再难他也要治好她，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陶水山虽然困难，但是还是非常同情王进林的遭遇，也很敬佩他的勇气。有时候自己有点坚持不下去了，看看王进林都能激起他斗志。王进林都没放弃，自己也不应该放弃。所以，他如果手里有一些多余的钱了就会给王进林，也会时不时的买一下东西来看望小女孩。他们现在就像一家人样，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

世升非常感动，也一样非常同情王进林，同时更加对陶水山另眼相看。这个以前的亿万富翁，不论自己遇到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善良，这个让世升很感动，他有时候想如果自己是陶水山可以做到他这样吗？世升觉得自己很难做到，他会抱怨，他会仇恨，他会觉得不公。但是陶水山都没有，这个人只是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两个人说着就来到了女孩的病床，他父亲王进林也在。互相介绍后，王进林招呼两人坐下。世升看了看病床上的孩子，剃了一个光头，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只能从清秀的眉眼中还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女孩。她已经非常虚弱了，转转头看向自己都十分吃力。

聊了一会，王进林早就定好了一个跟车的工作，现在要走了，陶水山来就是接替他照顾一下丹丹。王进林把注意事项反复的嘱咐了丹丹好几次后，依依不舍的走了。这就是他的命运，他自己选择的命运，他相信命运没有不同，这样的选择能做到最好，也是伟大的！

世升看着陶水山和王进林突然觉得自己的事已经不是什么事了，他们不比自己还艰难吗？他们都没有放弃，都没有悲观，自己遇到这一点点事就在这里戚戚然，是不是太可笑了！最治愈人的地方果然是医院，遇到再大的事，到医院里走一圈，看到那些人为了求生而爆发出来的力量，什么困难都不是困难了。

世升拿出手机，给陶水山转了1000元钱，对他说是自己对丹丹的一点心意。丹丹听到这个叔叔给自己转钱，平静的脸上留出了焦急之色。

“叔，叔叔。不要再给我钱了！陶叔，也不要再借钱给我爸爸了。我现在每天都很痛，让我走吧。我和爸爸说过，但是他不愿放弃。他太爱我，我知道，但是我现在每天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疼。太疼了，你们让我走吧，可以吗？求你们了，不要再给我爸爸钱了！”

世升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他完全能体会丹丹的感受，解脱对她来说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太虚弱了，她没有办法自己解脱，只能祈求别人帮她解脱。

世升让已经哭的不能自己的陶水山把那个1000元转回给自己，然后出示给丹丹看，当看到钱被转回去后，她留出微微的，幸福的笑容。世升再也不敢待在这里了，他怕自己失控，也不愿再看这个心碎的画面。

世升冲进卫生间，一遍一遍的洗脸，凉水泼到脸上的刺激感稍稍缓解了他心中的悲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自己被洗礼了一次。他现在可以坦然的面对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