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谈识是半夜离开的,他走的时候,林许正站在房间的窗前抽着烟。按理说伤员不能抽烟,但纪谈识知道他烟瘾大,担心他抽Viceroy,就给他带了一盒中南海。
晚上那场不愉快林许没放在心上,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会换一种方式和纪谈识说话。
算是欠他的,林许看着手里的中南海想。
纪谈识半夜驱车回了总部。几分钟前他得到消息,原本组织内已确认死亡的林许疑似仍有部分势力活动在中缅边境。组织最高层发了任务,要找人回收林许所有产业并再次确认林许是否死亡。
纪谈识第一时间接了任务,不只为林许,也要为他的赌局。
从总部的负责人那里交接过资料之后,他抽空在上午又回了趟家。他回去的时候,林许正在换药。
上楼收拾好行李后,纪谈识给费远拨了个电话。
“喂——什么事?”那边接起来。
“最近我不回来,林许有什么要求你看着来,”顿了一下,纪谈识又补充一句,“注意分寸,我想你也不想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处境,对吧?”
最后两个字平铺直叙,比起问句更像威胁。
费远问他:“你要去哪儿?”
“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那边顿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有了声音:“他……怎么样了?”
纪谈识已经走到楼下,听他这句话,走到林许面前,拿着手机拍了张照片,“恢复得还不错,还有力气跟我呛声。”
他开了免提,林许也把对话听了个大概。他看着楼梯旁的行李箱,问道:“要去金三角?”
纪谈识把电话挂断,没回答林许,回身拿过行李箱就推门出去了。去机场的路上,他又给纪谈姝打了通电话,叫她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他抬头看了眼后视镜,里面的自己发丝凌乱,眼下挂着一圈青黑。早点结束吧,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到了金三角,来不及休息,纪谈识第一时间就去了组织的据点,借着清理叛徒的名义把林许部分私人产业收到自己名下,以免被查出,顺便给林许的人清理尾巴。
昼夜颠倒的在东南亚过了六天,第七天纪谈识是被绑回去的。
黑色的眼罩拿下来,纪谈识看到他面前站着一排人。最前面是组织里的高层,四个人都来齐了。他环视一周,推测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有人推过来几张椅子,一个叼着烟的人顺势坐下。接下来的问话内容纪谈识已经猜到了,但他倒是没想到这次组织里会是这么兴师动众。
虽然不知道是谁上报的林许没死,但他现在肯定就在现场的一群人里。
在东南亚他和费远联系过,林许那边策反了不少人,准备工作也都做好了,只缺个机会把组织内围人员一窝端。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莫名放松,机会来了。
见问不出什么样有价值的信息,打头的几人干脆地给了纪谈识一枪,正正好好射中膝盖,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子弹嵌入骨头的感觉。接着又是两枪,一枚在肩膀,一枚在左手手腕。
第四枪是从人群后面打来的。六百码的距离,林许架起M92,十字准星正对打出第一枪的男人。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训练有素的打手这一次却措手不及。支援从四面八方涌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打退。
混战刚开始没多久,纪谈识就被拉出了危险圈,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纪谈姝。
今年刚成年的少女明明害怕的不行,却还是钻进混乱的现场把她唯一的哥哥带到安全的地方。纪谈姝解开纪谈识身上的绳子,眼泪成串的往下掉。
她扶着纪谈识勉强站起来,腿都在打颤。纪谈识右腿没有力气,只能靠着纪谈姝站着。他把发抖的少女揽在怀里,尽可能替她挡住一些危险。
所幸费远应该提前打过招呼,打的激烈的林许派也在有意无意护送两人离开。他走到墙边停着的车旁,拎起椅子砸开车窗,拿出了被他们藏在驾驶坐下的格洛克。
他打开弹匣,还剩一枚子弹。忍着疼上好膛,他把唯一的枪递给纪谈姝。少女的眼泪没停过,身前的衣服都被打湿。她哽咽着看向纪谈识,张口就是道歉:
“对不起……哥……对不起……”
纪谈识想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安抚她,下一刻动作却被钉在了原地。
“是我告诉他们的,是我告诉的……我告诉他们林许哥在你那儿,对不起……”
纪谈识只觉得有点缺氧,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耳膜上。僵住的右手最后还是落在她的发顶,“回去再说,先离开。”
停车场的出口守着林许的人,他把纪谈姝送出去,转身又进了停车场。里面的打斗还没有停,怒吼和闷哼声混在一起,偶尔夹杂着枪响,吵的纪谈识脑袋疼。
虽说下定决心要赌一场,但组织里的人对他有恩,他得还。
还没走几步,一把枪就贴上了他的后脑勺。
“别掺和,留你一命。”
是费远。
他伸手指向场中的一个人,是最开始坐下的那个。
“他能活吗?”
“不能。”
答案来得很快。像是要应和他一样,十字准星对准了那个男人。
一枪爆头。
局势几乎是一边倒,组织里的人很快被止住,负隅顽抗的都丢了命。
林许从远处的车上下来,手里握着枪。他低声跟旁边的人交代了几句,五分钟之后,停车场内只剩下林许和纪谈识。
站久了膝盖发疼,纪谈识默默调整自己的重心,他抬头看向林许。两人中间隔了大概五米,不长不短,够他看清林许的所有表情。
“想活吗?”
林许举起了枪,是那把P229。
“你让吗?”
纪谈识的手腕还渗着血,很快在地上积成小小一滩。
“我很抱歉——”
握着枪的手微微下压,枪口对准了纪谈识的心脏。
“嘭——”
“不让。”
彼此心知肚明的结果,就像林许在纪谈识家里醒来后没有问他为什么收留自己一样,答案实在是好猜。
纪谈识倒在地上,疼痛让他眼眶发酸,他抖着手从胸口的暗兜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他去东南亚的那一天拍的,这张照片最后也没发给费远。
赌输了,他想。
照片上溅了血,正顺着锋利的棱角慢慢滑落。纪谈识想抬手擦掉,但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冰冷的潮气从地底涌上来,逐渐把他包裹。
他的视线慢慢模糊,最后映在他眼里的是地上的一条血痕,像极了费远扶着林许进自己家时留下的那条。
林许站在原地,点了根烟,是中南海。
停车场安静得让人心慌,林许抽完烟向前走了几步。他抽出纪谈识手里的照片,是他。
照片里的男人懒散地看着镜头,上身赤裸,腰腹处缠着绷带,配上背后贵气的装修,很精致的一张照片。
但现在,照片里的男人,心口处,多了个圆形的洞。
是弹孔。
真不吉利,林许想。
他拿出打火机,拎着照片的一角把它点燃。黑色的灰洒下,附在地上的血液里。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抬步离开。
纪谈识死后三年,林许把自己的产业扩展到国外,事业取得卓越成功。
三年的时间很长,足够林许查清当年那个所谓的“机会”的真相。无非就是费远送林许去纪谈识那的当晚就被人发现,纪谈识扛着压力,任他勒索瞒了几天。
后来那人贪心不足,找上纪谈姝,用纪谈识的安危作威胁,让她找到纪谈识藏匿卧底的证据。等他上交后酌情留他一命。
纪谈姝刚开始不愿意,后来渐渐没了主见,慢慢开始搜集证据,组织派人捉拿纪谈识。
林许从前不爱抽淡烟,但现在中南海几乎成了他的标配,只在每年的某几天抽几口Viceroy,一抽就是一盒。
纪谈识死后第四年,在他祭日那天,林许找上了纪谈姝。少女已经长大成人,她还不知道哥哥死去的真相,只以为是被战火波及。
纪谈识递给她的那把格洛克兜兜转转到了林许手里,最后的那一枚子弹最终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纪谈姝,问她:“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纪谈姝迟疑着点头。
林许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格洛克递给她,示意她对着自己心口开一枪。对上她惊惧的眼神,他解释道:
“别怕,是空枪。”
“你哥哥就是死在这把枪下,我只是让你感受一下而已。”
纪谈姝迟疑着扣下扳机。
“嘭——”
“啊——”
枪里有子弹,就是纪谈识剩下的最后一枚。
林许倒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他想对纪谈识说:你看,犯错的人都遭到了报应。
复仇的借口崩裂,障目的叶子粉碎,自欺欺人的人终究面对了现实。
林许突然有点遗憾,遗憾他在三年前烧掉那张照片,现在看来,那早就预示了他的结局。
他从未后悔过,最多也就是遗憾了。
闭眼前,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低喃出声:
纪谈识,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