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正堂前虞紫鸢还是回头看了魏无羡一眼,正巧对上他一瞬心慌的眸。
两人对视片刻,虞紫鸢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魏无羡感到意外。这次不用跪祠堂了?
还记得上一次他把孟瑶母子带回来,虞紫鸢发了好大的脾气,叫他去跪祠堂。眼下记忆总是惊人得相似,他把薛洋带回来了,却这么容易过关了。着实令人意外。
魏无羡意外,江澄比他更意外。两人对视良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时江厌离安排好薛洋后来了正堂,想这时候他们肯定还在这呢。
一进门就看到魏无羡和江澄就杵在那,觉得好笑。
“怎么了?”江厌离笑着道。
两个人愣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他们不说话,江厌离笑意更深了。
“且放宽心。方才我碰到阿娘,见她脸上含笑。”她话音一顿,“应不会追究此事了。”
魏无羡失神点头。斟酌一下对孟诗的称呼:“孟夫人还好吗?”
江厌离感到一瞬意外,随即失笑。摇头道:“不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会好呢?她打击很大,一直卧床。阿爹有叫医师看过,但不见起色。怕是伤心至深吧。”
三人沉默一会儿。江厌离道:“阿羡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魏无羡侧过身,“只怕我去了她的病情会更严重,还是算了吧。”
两人沉默不语。
“那不说这个了。”江厌离扯开话题,“阿澄阿羡都准备一下吧,过些再时日阿爹会带你们去岐山。”
魏无羡睁大眼睛。算算时间不正是当年岐山射击么?蓦然想起当年射击场外的白衣少年,脸上挂上了笑。
江澄迟疑:“岐山?”
江厌离点头:“此次清谈盛会由温家召开。阿澄难不成忘了?”
“没有。”江澄摇头,“只不过……”他看向魏无羡就见对方脸上久违的笑,会错了意。
想着江枫眠带着他一起去,到底是去见见世面还是想让他入场。要是前者那魏无羡该多伤心。
想来想去江澄决定不提这个事,等过会儿就去找江枫眠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转头就问江厌离:“阿姐不去吗?”
江厌离笑道:“我去作甚?阿姐在家等你们回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叹了口气。
江枫眠提过要带江厌离一起去。一来是让两女娃做伴,以免魏无羡人生地不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二来是不落人话柄,说什么有了养女不要亲女儿之内的话。
江厌离想到有这层含义,心里理解父亲,但她不想去是真的。原因无它,就是那个当面退亲的金公子。一是对方伤她极深,真的不想再见到他。
二是这要是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流传出金子轩当面退亲,江厌离死缠烂打之类的谣言?保不齐谣言越传越离谱,最后就变成威胁两家颜面的大事了。
于情于理,还是不去的好。
江厌离不去魏无羡也不好说什么。想来江厌离要是去了就怕出什么事,毕竟上一世江厌离可从未在温家面前出现过,万一打破这个局面恐怕前方就是万劫不复。
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温家的清谈盛会。
明早江枫眠就要带着魏无羡江澄还有薛洋以及众弟子一同前往岐山。晚膳时分,虞紫鸢再三叮嘱要谨言慎行,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做他们该做的。照顾好自己,还有早点回来。
江枫眠在一旁听着,什么也没说。
虞紫鸢担心的不无道理。温家狼子野心,多注意点也好。
魏无羡听完虞紫鸢嘱咐,应声会注意的。然后看向周围问道:“师姐呢?”
江澄接道:“还有薛洋那家伙,他不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吗?怎的不见人影?”想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觉得他才是最应该被嘱咐的那个。
虞紫鸢听了皱皱眉,没好气道:“他爱来不来。”
薛洋来莲花坞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本以为他需要一段时间适应一下新环境,没想到一来就如脱缰的野马。
几次三番惹是生非,惹得虞紫鸢勃然大怒,就是一鞭子,还被罚跪祠堂。
有次事惹大了,被虞紫鸢罚跪祠堂从早晨一直跪到午夜。也不知他这小身板是怎么坚持住的,年纪尚轻,却意外跪得笔直跪得坚毅,跪得不服输。像是跟自己赌气一样,要跪到天荒地老。
其间江厌离和魏无羡去看过,还带了吃食。不想这家伙一点没动,早时端来什么样晚时去看还是那样。
到第二天一早江澄破门进来,就见薛洋已经倒在地上了。救回来之后,好些时日不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样子持续了好久,直到一晚他在莲花坞里闲逛,摸到一处较偏的住所。刚开门就闻到一股子苦药汤味,差点没晕过去。正准备走就听见女人的叫唤:“是阿瑶吗?!”
这声音略有些激动,激得靠在榻猛咳几声。薛洋不受控地停住脚,顶着满屋的药汤味进去了。
接着月光他看到女人憔悴的脸。眼眸深陷看起来将行就木,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显然好久没有合眼,嘴唇惨白比她脸色还要难看。
女人也看清了来人是谁,发现并不是孟瑶内心有点失落却还是扬了笑容。
“你认识小矮子?”薛洋不假思索问出来,出完口才发现这话欠考究。
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这女人竟是笑了起来。
孟诗想,“小矮子”?多么有趣的称呼。
孟诗道:“小矮子走了,都不回来看看我这个娘亲。娘亲只有他了,偏还出去留我一人。”
薛洋这才惊醒,原来面前这个女人竟是金光瑶的母亲。他多打量孟诗几眼,大概是太过憔悴竟是看不出她与金光瑶相似的地方。
孟诗感受到薛洋的目光,也不怪他笑了一声:“你是江家的弟子吧,听你对阿瑶的称呼好像跟他很熟?我以为他就跟魏小姐他们熟得来呢。”
薛洋一愣。他身上穿着江家的衣服也不怪孟诗会这么认为,虽然目前的确是这样了。
薛洋坐下:“一点点吧。”熟到能立即翻脸不认人。
“伯母,你知道金瑶去哪了吗?”他这话说得就有两层意思了。
果然孟诗听到他这话就抓住了要点,“你叫他什么?”
薛洋道:“金瑶。”
孟诗失笑:“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薛洋道:“没有。我曾跟他有一面之缘,说话中偶然听到他父亲姓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平时的时候我同师兄师弟们叫他七师弟,有次听到师姐们叫他‘阿瑶’这才认为七师弟是不是叫“金瑶”。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大发了。孟诗道:“他不叫‘金瑶’,叫‘孟瑶’。”
薛洋道:“看来真听错了,原来他的父亲是姓‘孟’啊。”
孟诗笑道:“我姓‘孟’,阿瑶是随我姓的。”
薛洋奇怪:“那孟瑶父亲呢?”
孟诗笑不出来了。
窗外月光越发清澈明亮,晚风拂过有些凉意。
空气安静许久。孟瑶悠悠叹口气,声音极其轻微。
“阿瑶的父亲啊……估计早就不记得我们母子俩了。”
薛洋故作没听清:“啊?您说什么?”
孟诗一怔两上立即挂笑:“没说什么……”随即转移话题:“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我平时不太出门,莲花坞的人我还认不全呢。”
薛洋想:不是不太出门,是根本出不了门吧!
“我叫薛洋。”他轻快道。
孟诗笑笑,想到这个叫薛洋的孩子跟她说了这么多话,心里是真的高兴。“阿瑶能认识你,是他的荣幸。”
薛洋想:他要真这么觉得就好喽。
“能认识他,也是我的荣幸。”薛洋笑道。露出小虎牙来,逗得孟诗直乐。
“好,阿洋。”孟诗道:“阿瑶去哪了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就说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叫我不要担心。”
薛洋听着,还在那声“阿洋”里没有回过神来。孟诗是第四个这么叫他的人,能让他如此触动的时至今日她是第一个。
“我当然不担心啦,阿瑶向来都让我放心。”
“那您也要让他放心。”薛洋道。“伯母,过几日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出去?”孟诗觉得奇怪,“待在这里就很好,为什么要出去?”况且出去了,孟瑶就找不到她了。
“很好?”薛洋不可置否,“这样算好吗?”
他声音有些重,孟诗总算回味过来他是指什么了。也没有细想为什么身为江家子弟会觉得江家虐待她,就道:“你误会了,江家没有怎么样我……”
一时半会孟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面前这急地站起来的孩子才听得进去。闻到满屋的汤药味,这才道:“你闻这满屋的汤药味就知道了。江家没有怎样我,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
薛洋:“……”
“你不要埋怨魏小姐他们,他们……”
薛洋打断:“你觉得魏无羡这人怎么样?”
……
一早薛洋才从孟诗那边出来。一出来就碰上满地找他的魏无羡。
魏无羡见到他就松口气:“你去哪了?”想来这也不重要,“江叔叔他们等你一起用早膳。走吧。”说完就拉着他,不想拉不动还被他扯了回来。
魏无羡道:“怎么了?”
薛洋迟疑道:“江夫人她……还生气吗?”
魏无羡一愣,随即笑了:“多久的事,早不气了。走啊!”
——“她呀,很好的人。”
……
“说来好笑。有一次阿瑶喝醉了跟我说以前是他误会了她。还说什么人生在世能遇上这么对自己好的人,真好。
“什么以前啊?哈哈……”
薛洋低头,看向被魏无羡拉住的左手,五指分明。心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