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除水祟的地方正是距云深二十里的彩衣镇。这里水路贯通，沿边尽是叫卖。瓜果花卉，男男女女，入耳之声皆是软绵绵的。

　　如当年一副景象，再次重临给足了魏无羡静谧感。他安逸的坐在船头，双脚在水面上晃悠晃悠，既没有去买坛糯米酒喝也没有去和同行人搭话，只因觉得这么平静的日子，人间几逢。

　　清风拂面，碧水荡漾，身边忽然就萦绕了一股熟悉的酒香。魏无羡不禁寻那酒香望去，就是一愣。

　　江澄站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坛天子笑递到他面前，脸却望着别处，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道：“给。”

　　魏无羡像是被这景象吓傻了，迟迟没有反应。

　　江澄不耐烦了，这才把目光投向他，“喂，你到底要不要？”

　　“……要，当然要！”魏无羡这才接过，抱着这坛酒咧开嘴笑合不拢。

　　江澄挨在他身边坐下，一副见惯了他这样子托着腮道：“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天子笑’。怎么，云梦那么多好酒都入不了你的眼？”

　　魏无羡也不看他，就抱着天子笑傻乐，嘟囔着：“哪有天子笑好。”

　　江澄冷哼一声。好似不在意他的话，心里却想着，不就是坛天子笑么，我就不信云梦就找不出一坛比它好的！

　　正生闷气呢，就听见身边不远一个声音。伴随着扇子“啪”的合上声，及一声笑，“哈，天子笑！”

　　江澄眉头突地一跳。

　　“魏兄也喜欢天子笑吗？不得不说这可是鲜少的好酒，在别处都寻不到的！”

　　魏无羡扬起脸，对并行船只上的聂怀桑笑道：“同意。”

　　江澄脸一黑，站起身。

　　聂怀桑喋喋不休，盘算着：“好酒就是要拿来享用，回去得多买几坛。”

　　“你就等着被罚家规吧！”江澄当即嘲讽道。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一行人都听个清清楚楚。

　　聂怀桑一个哆嗦，险些手滑扇子掉水里。一转身就见同行船只上蓝曦臣和善的笑容，看得他遍体生寒。

　　“曦臣哥哥……”

　　蓝曦臣笑容不减，“怀桑刚刚说什么？”一句话惹得众人嬉笑。

　　聂怀桑干笑两声，“没，没什么……”表示这辈子一定要离江澄远一点。

　　蓝曦臣笑着摇摇头，不再揪着这事不放，向前望了望正色道：“走吧，前面就是碧灵湖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镇静下来。魏无羡将天子笑放在一旁，悠叹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愿这次不要出太大的意外。想着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不知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自从这一世他再见到随便的时候，但凡心有不安都会紧紧抓住它，就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明明用不了剑，却总给他一种安全感。

　　一路上听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水祟事宜，兴许觉得无聊，没听蓝曦臣讲多少魏无羡就开始打起了岔。

　　魏无羡将手上抱着的天子笑放到一边，对蓝曦臣道：“有人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泽芜君就没觉得蹊跷吗？”

　　听到魏无羡说话江澄移开眼看向坐在船沿小小的身影，又看到一边的天子笑心里奇怪为什么不喝。

　　而温家当道，这蓝家的“水祟”就拜温家所赐。重临，叫魏无羡哪有心情喝。

　　蓝曦臣轻笑道：“当然，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

　　魏无羡道：“接连打捞上来那么多尸体，竟好些没有人认领？”

　　蓝曦臣垂下眸，“……的确。”

　　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然后飘到这来也不太像。蓝曦臣不可能没有察觉。接连布阵撒网，接连打捞上来十几个，还好些没有人认领，这让蓝曦臣开始琢磨这些水祟的来历。

　　魏无羡道：“水祟认域。”

　　蓝曦臣点头，“此事非同小可。”

　　两人一来一回，渐渐众人已经使进碧灵湖。

　　彩衣镇在姑苏小有名气，平日里也有外来人到访。没理由到了彩衣镇就落水了，就算真是不小心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来认领。

　　这么想水祟除了是当地的就是外来的，现下两条路都不太合情合理，就只有最后一条了——被赶下来的。

　　魏无羡见蓝曦臣沉默良久有点头疼，道：“近期被水祟侵扰的世家不少。”

　　江澄忽然开口了，“怎么说？”

　　魏无羡转头仰视他，“前不久……”

　　想说，却又不敢说。幸好聂怀桑忽然接道：“可不是吗。前阵子我还听说温家被水行渊闹的不得安生，好在温家已经去清除了。就是我有点担心温家能不能清除干净，水行渊此物特别麻烦，恐怕要废很大力气。”

　　蓝曦臣一怔，脑子嗡的一下。

　　随即就对周围的人大声道：“各位，注意防范！”

　　周围众蓝家子弟不明所以，刚想问问怎么回事。就听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话音刚落，数十艘小船都像那网一样震动起来。魏无羡那艘因离网最近现下震动的最厉害，甚至比网还厉害。

　　来了。

　　魏无羡立即起身刚要动作就被江澄拦在身后，“你退开，我来。”

　　水草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

　　江澄拔剑，一剑削了十几只手。不想这东西越来越多，一波接着一波上，削都削不完。

　　又见其他的船只处境和自己比起来实在是好太多了，就好像这些水鬼是专门挑着他们扰的。江澄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魏无羡阴着脸心如明镜。

　　不只他心如明镜，离他不远的蓝忘机也心如明镜。

　　众人发现他们的情况，连忙消灭了手头上的水祟就前去援助，江澄总算缓和一下了。等水祟尽数消灭后，江澄才转身问魏无羡，“你还好吧？”

　　魏无羡笑着，摇了摇头。

　　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和蓝忘机看到的一模一样。

　　从上了船开始，魏无羡就一直坐在船舷上没有离开。本以为他只是想吹吹风，却不想再入了碧灵湖之后，蘸了朱砂，就在船头壁上，画了一个邪气四溢的符。

　　此效用不亚于当年的召阴旗。

　　而这一幕恰恰被蓝忘机看见了。魏无羡一抬头就对上了他的双眼，浅色的，还是很好看。然后展颜就对他笑了笑，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亦如现在的人畜无害。

　　可这哪里是人畜无害？方才水鬼专攻江澄魏无羡那条船，就应证了那符的效用。事后必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除此之外，蓝忘机还有一事不明。

　　为什么方才水鬼进攻的时候，魏无羡不拔剑自卫？这一点一直给他放在心上。

　　江澄见魏无羡没有事便松了口气，还是嘱咐道：“你小心一点。”

　　魏无羡点点头，见他再次看向水面，转头望向了蓝忘机。脸上的笑真诚，好像在说：此事以后再谈。

　　然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对蓝忘机叫道：“蓝二公子你船边！”

　　避尘应声出鞘，对着一道黑影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水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默默的看向魏无羡，想让他给个解释。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中黑影刺去。

　　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催动剑诀，再三召回，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他那把剑竟是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名门生瞧这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他没说完便明白过来，这句话有多不知深浅。

　　魏无羡不再看他了，心里琢磨着怎么样可以把水行渊清干净。他想提醒蓝曦臣的心已经达到了，现下只需要平安的度过这一行就好。

　　然后就想起蓝忘机刺的那东西，不是别的，是怨气。用剑刺的话自然是刺不出什么的。

　　这么一想，若是他把怨气全部都吸收。那水行渊不就迎刃而解了。

　　随即就把手伸进水里开始吸取。蓝忘机站在不远，眼睛一直没有从他的身上移开。看到这一幕，双目猝然睁大。

　　此时船只已飘至碧灵湖的中心。湖水颜色极深，墨绿墨绿。魏无羡眉头一皱，心想真不是时候。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看那一出戏的。

　　“快御剑！”魏无羡喊道。

　　蓝曦臣道：“为何？”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船身猛的一沉。

　　碧灵湖的水已经接近黑色。中心处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正要把它们吸进去。

　　登时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江澄及时拦住魏无羡把他带着升腾，魏无羡刚松一口气。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魏兄！救我！！”

　　“聂怀桑！”魏无羡当即反应过来，扬手就拔出随便丢给了他，“御剑！！”

　　聂怀桑忙接住，险些把自己砍了个正着。最后还是颤颤巍巍的升腾了起来，脱离魔爪后呼出口气，“谢谢魏兄，有你真好！”

　　魏无羡低头朝他笑了笑。

　　这时周边就有人惊声道：“苏，苏涉不见了……”

　　魏无羡一愣。方才他只顾聂怀桑了，完全忘了那个佩剑掉进水里的门生。也就是聂怀桑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引的周围门生都把目光看向他，都没有注意到苏涉这个人。

　　魏无羡微低下头。下面的漩涡早已不见白色的影子，心里说不上的感觉。

　　或许他应该把佩剑丢给苏涉的，让他带着聂怀桑飞上来，这样两个人都能平安无事。

　　有人发出呜咽声。蓝曦臣等一众沉默。

　　忽而寂静被打破，聂怀桑又是一阵叫。“魏兄，魏兄！”

　　魏无羡帮看向他就见他脚下的随便不停的抖动，似乎在于这股吸力抗衡。到底还是修为不够，聂怀桑虽然慢吞吞的升上来了，但飞的高度比众人都要低。

　　这会因为吸力太大，脚下的随便不稳又指挥不住。猛地一滑，身体向后仰去就往下栽了。

　　“救命！！”

　　“怀桑！！”魏无羡不假思索，登时跟着就往下跳。跳时还不忘推江澄一把，不让他拉着。

　　魏无羡的身体急剧往下降，眼看着两人就要被漩涡吸进去。当江澄反应过来也往下飞，就被聂怀桑砸了个正着。

　　江澄一懵，下意识扯住他。原来魏无羡紧赶上聂怀桑，抓住他向上一抛，自己就被水行渊抓住拖了进去。

　　还不忘回告一声，“江澄保护好怀桑。”

　　“魏无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