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辞别莲花坞，魏无羡和江澄顺水到达姑苏彩衣镇时已是傍晚。

　　天上的太阳已经西落，昏暗的天色遮不住江水路边的红帐铺边的灯火。那高高悬挂在在木杆上的红色旗帜上用粗浓墨汁绘上了一个大大的“酒”子。一股子水乡之气混合浓烈的酒味萦绕在魏无羡的鼻息之下。

　　一来到彩衣镇的酒家旁，就感觉整条街都弥漫着一股酒的味道，很香很烈也很浓。

　　魏无羡闻到了，江澄也闻到了，他们不禁在酒家旁驻足。云梦酒虽好，但姑苏这般烟雨朦胧的水乡有一种名酒十分勾人味蕾，不少人曾因这么一坛酒来观望彩衣镇，而他们这些前来的世家子弟自然也少不了尝尝鲜。

　　“这应该就是天子笑的气味吧。”江澄认定的笑笑。平常他经常同一众子弟跑去莲花坞外品一品酒的滋味，虽然最后都会被江夫人一阵教训但他们总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酗酒。

　　一想到他和那群臭崽子背着江夫人和父亲在外喝酒，那一次不好的回忆就勾起来了。

　　还记得第一次去喝还是他师姐魏无羡带着他去的，本是拒绝却因犟不过她还是同她一起。带着一堆弟子一整晚不见踪影，然后所有人喝的酩酊大醉一觉不起，起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和师姐弟都躺在莲花坞里，紧接着就是江夫人的一阵教训和跪祠堂半天。

　　理应来说他们应该长点记性，却不曾想那一次之后众弟子连带他一起都对酒有了无以言传的迷恋，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再喝一次，但碍于江夫人的鞭子都没敢再大半夜翻墙跑出去，直到魏无羡从外笑盈盈地带酒进了莲花坞。

　　莲花坞不是云深不知处，他们这里可不禁酒，所以带了也无妨。这么推一下，想想喝一点也无事，结果还是没能克制全部醉到在地上，包括魏无羡。

　　这一次他们倒是没有被江夫人教训了，不是虞紫鸢没发现，而是在家总有在家的好处，有一个大师姐帮他们打掩护还担心肆意酗酒被江夫人发现吗？他们也不知道江厌离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自那以后他们酗酒越发肆无忌惮了。

　　一坛一坛的下肚，越喝越上瘾，直到魏无羡喝出问题。

　　他们二师姐魏无羡的酒量很好，众弟子都怀疑她是不是偷偷练过，然后就和她较上劲了。在快活酗酒的过程中锻炼自己的酒量，直到魏无羡不知是酗酒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突然头晕目眩倒在地上。

　　虽然之后得到了江宗主和江夫人的悉心照料，没有什么大碍了，但他们之后便再也没肆意酗酒了。就算还是会因为一时嘴馋去喝一下，那也会适可而止点到为止，而魏无羡因为那次事件后就被江夫人下令禁止她喝酒，不然……

　　也没什么好不然的，这是为了她好，而她自己也清楚。

　　想到这，江澄看向魏无羡，就见她痴痴地望着酒家内一坛用红布密封起来的一个棕色酒坛，眼里似乎还闪着水光。

　　“魏无羡。”

　　“啊？”

　　魏无羡被江澄这么一叫立刻惊醒，然后就想到了虞紫鸢嘱咐她的话。她眸子失了神低声对江澄道：“走吧，快赶不及宵禁了。”随即便朝江澄身后，云深不知处走去。

　　江澄看了她一眼落寞的神色，不禁叫住她，“等会儿。”

　　魏无羡回过头，“怎的？”

　　江澄伸了伸手，心里卡着的话好一会儿才说出口道：“要不……买一坛回去？”

　　“啊？”魏无羡差点没被他这句话吓个半死，“……你说什么？”

　　“我说，”江澄放下了手道，“阿娘说了叫你不要再喝酒，但我想时而尝尝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澄……”

　　夜晚的风在两人身旁吹过，扬起了他们的发带和衣角。两人都是江家校服紫色的弟子装束，独独其中背对风的那个脸上挂着一张雪缎面纱，任风怎么吹也吹不开。

　　——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如前世一样，这一次她又碰到巡夜的蓝忘机了。

　　侧坐在高高的墙头边，魏无羡面朝云深，身后就是云深不知处外围。蓝忘机站在墙头，一双浅色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眼睛时不时看向挡住她容颜的面纱，以及她身边坐落的一个酒坛。

　　魏无羡闭着眼轻叹出一口气，在这静默的几秒里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同蓝忘机在一起的种种。初见，书阁，教化司……亭台楼阁，乱葬岗，以及温家不夜天。

　　记得最清楚的，是他刺来的那一剑。

　　魏无羡睁开眼，心道：“既然他讨厌我，那就从一开始就做个了断。”

　　接着纤纤玉指微动，那坐落在墙头的酒坛随着她的动作向后仰去，直挺挺的摔向云深外，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烈酒味。

　　蓝忘机不禁睁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这样，空气中多余的味道让他醉的头痛，不自觉的出声道：“你……”

　　魏无羡先他一步道：“蓝二公子请回吧，蓝氏家规没记清是我之过。酒，我打翻了，宵禁，我自行站在云深外等过卯时了再进来。”

　　男子青涩低磁的声音从她的嘴里流泻出，就像她从前的声音，说出来一点也不困难。

　　不等蓝忘机反应，她说完这话就一个侧身往云深外跳，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蓝忘机身体前倾看着她离开云深的境内，竟有种想随她一起越过界限的冲动。

　　可为什么？

　　家族规范，硬生生止住了他。他静静的看着云深外的世界，心里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分明他们这才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在她跳出云深的时候他会感到有什么东西碎了。

　　驻足许久他才离开了这处墙头，脚步虚乏，六神无主，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坐在墙头的人。虽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但从她的衣着可以看出他是江家的门生，身材似一般人娇小看不出男子应有的苍劲……

　　不知不觉他慢慢走到了蓝启仁的住所，思想太过入神导致他完全没有发觉，等他回过神时他站在门口愣了好半响。脚向前一步，自己理应将此事向蓝启仁禀报，可下一刻他又退回了脚步。

　　他轻轻握起拳头，心里怪异的感觉让他踌躇不前，慢慢闭上眼睛脑海又浮现那人的身影。

　　不对，这不对！

　　他没有见过她笑，可眼前却是那人背对着自己回眸一笑，不似光芒万丈但同如百花齐放更明艳动人，只需要一眼就足矣勾去人的七魂六魄，久久回不了神。

　　风轻轻的吹着，让他的头脑变得清醒。蓝忘机紧紧握起了拳头，脸上阴翳得紧，他咬了咬唇站了许久，最后重重放下转身离开。

　　他渐渐离去的身影，在夜色下尽显落寞沧桑。

　　——

　　“你还好吗？”

　　云深外，魏无羡背靠着墙站在一个枝繁叶茂的死角处，江澄翻过墙头一眼看见她。他盘着手眉头紧锁看着一脸阴翳的魏无羡，一副气消未尽的样子。

　　一个时辰前，他们早就来到云深安顿好了，却不成想这个站在他身边的师姐却私自跑到墙头坐着“一享良辰美景”，然后就这么背着他来了这么一出。

　　等江澄在偌大的云深不知处找到她时就看到了魏无羡被蓝忘机逼着跳出云深外的场景。墙头不算太高，又是修仙者不会受伤怎的，可是这么被蓝忘机赶出云深啥的，是个人都不会接受更不用说魏无羡她一个女子。

　　江澄气魏无羡就这么背着他跑出去，但他更气蓝忘机敢这么对他师姐。

　　如今他看到魏无羡这个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什么想指责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静静的陪着她，安慰的话他想说却说不出口，指责的话他更想说可根本就张不了嘴，最后只能什么也不说静静的候着等着陪着。

　　两人间萦绕着一大股天子笑的味道。

　　虽然没喝，但这股子气息也让江澄感到醉意，不得不说这是一坛好酒可是无人享受。

　　“白瞎了。”江澄不禁狠狠道。

　　白瞎了这一坛好酒。

　　魏无羡不禁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头磕上了身后的墙仰望着天上的明月，脸上有着一两条干涸的泪痕。

　　许久过去两人都袭上了困意，酒混着夜风吹在他们脸上，让疲倦成倍的增长。

　　从早赶了一天的路再到现在云深外两人一起站着，这样的奔波劳累与他们来说似乎还不算什么，毕竟这可比不上平日受江夫人的鞭子和罚跪，比较起来可相差太多了。

　　江澄顺着魏无羡的眼光望了望天，然后又看了看魏无羡，再回望那摔了一地的酒和破瓷块，就又想到那个冷冰冰的蓝二公子。没闲心去知道为什么魏无羡和蓝二从未见过面却识得他，只知道从今晚起他们两个的仇就此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