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吗,陆甚明"
迷糊中,一道清冷好听的声音传入陆甚明的耳中
闻声,他缓缓睁开眼,便觉着手脚冰冷,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天上貌似下着雪,一大片白花花的雪地上,沾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模糊中,他竟看到自己的兄长陆华躺在庭院中间。
猩红的血从他身侧慢慢地向周围扩散开来,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锁着,面目狰狞,仿弗不甘心死去般,胸口上还插着一把银剑
问话之人站在陆华狼狈的尸体旁,脚下是大片的血迹,那血迹看起来是那般的新鲜,好像还冒着热气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血是谁身上的,陆甚明只是看着陆华的尸体和满地红的扎眼的鲜血,沉默不语。
半晌,那人见他不发话,便拔出陆华胸前插着的那把剑,扔到陆甚明面前。
铮铮银剑落在雪地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陆甚明低头看向被扔到他面前那把沾满了血迹的剑。
骤然想起,那是他十八岁时父亲送他的那把佩剑,他的配剑几乎不离身,还惊异于那人为何会拿着他的剑,而且还用那把剑杀了自己的兄长陆华
“你的兄长、父亲,金术、陈远真,还有梁川,全都是我亲手送的西。真可悲啊,陆甚明”
说到可悲的时,他还特意咬重了字音。
那人声音清甜,如此残忍的事情,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异常的平淡,仿佛珠玉落地
“我这么残忍,不是很可恨么,为什么不恨我”
陆甚明抬头,那人正慢慢向他走来。一袭好看青纱衣,却沾上了不少艳红的鲜血,红的刺眼,狰狞异常
他走到陆甚明面前,把地上的那把剑捡起来,刀柄放在陆甚明手中,剑端抵自己的心口,却突然柔声道“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吧”
陆甚明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想要往前扎去,却发现他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他的下意识在告诉自己,他不能伤害眼前的人
许久,那人见他仍没有任何反响,抓着陆甚明和剑的手一松,剑便又掉到了地上,银剑落地,那人刻薄地讥笑道“看啊,你就是个懦夫”
闻言,陆甚明却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绞痛,喉咙发紧,面对眼前人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问眼前人为何要那么做,然而,下意识地开口,却也只哽咽地吐出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不,从不”
那人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好笑的看着他
“可是我好恨你啊”
话音刚落,陆甚明猛地睁开了眼。
是梦
他吁了一口气,抹一把额前的冷汗,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才发现快睡过了早朝的时辰
便赶忙,盘起了头发,洗漱更衣,赶去上朝
在去皇宫的路上陆甚明又回想起了昨夜的梦
自从那位穿着青衣的少年开始出现在他梦里的时候,他便会把每次那男子出现过的梦记下来,先到如今,记录的纸叠起来也有一个指甲盖高了
先前梦到那少年也都身着一袭青纱衣,虽然看不清脸,但陆甚明仍然能打心底地感觉到他笑得很甜
但这次,那一身漂亮的轻纱衣不知怎的就沾上了不少扎眼的血迹
他是鲜少会做噩梦的,但梦总归也记不下多少,噩梦也好,美梦也罢,兴许醒来就忘了
但这次,在梦里,心中那刨心剔骨般的感觉,仿佛是被带出了梦境。
那梦里的场景和那少年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陆甚明仍记得一清二楚
经过了这场难得的噩梦后,陆甚明第一个关心的不是那些被杀的人,尽管里面甚至有这他父亲和兄长的名字
金术、陈远真,还有梁川,这三人都是陆甚明的故交,只不过感情不大算好,不是他父亲朋友的孩子,就是邻家的玩伴
只是不知那少年究竟是受了那几人何等糟蹋,虽不知是真是假,但竟会痛恨成这般可怕,想必也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的心情略微有些许的复杂,竟然杀了这么多人,而且都是他身边的朋友,虽说是假的,但想到他最后那句我好恨你时,陆甚明坐着暖轿仍觉着脊背发凉
虽说是梦,连视线都是模糊的,却让他感到异常的真实,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他的心情不大愉悦,心思也一直飘絮在昨夜的梦境中,早朝时皇上下了什么旨也没听进去,该记的东西也没记下,导致被皇上训了几句
不过老皇帝看中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意思意思,吓吓他罢了
他自小才华横溢,九岁便能吟诗作赋,讨好不少亲戚,除了他父亲,其他亲戚都异常喜欢这陆家次子
毕竟嘴甜又标志的孩提,谁不喜欢
陆家本是经商之家,祖上三代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对陆家后代来说,经商就是脸上发光的事,陆家商行在京城也是颇有名气
可到了陆甚明这里,却一心只想考举当官,所以他自小便习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整天,最后不顾家人反对,报了科举
陆父本觉着他这考就考了,上榜的几率应该也不大,谁知竟是三元及第,一时间轰动京城,甚至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状元应当是从翰林学士做起,谁知老皇上看他长得标志,意气风发,又听其宦官美言,一高兴,这翰林做了不到两月便升了户部尚书
毕竟当时朝中人才紧缺,一个人才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他这官升的快,也是情有可缘
他这般博学多才,却因为长了一副好皮囊,别人对他的称呼便成了“那个陆家的美男子”而不是“那个卓尔不凡的陆尚书”
也不光是吹,陆尚书有着一张好脸,却也不曾涂抹脂粉,甚至不喜欢抛头露面,只是偶尔出去和故友散散步,站在桥上吹风也能被当成风景看,被人挤得难脱身
为此,陆甚明总是很懊恼,他想听的不是“那个美男”而是“那个才华横溢的书生”他立志做高官,报效家国,又怎能空有一副好皮囊
上完朝,他闷闷不乐地回了陆宅,回房的路上,经过沁梨园时,他却觉着有些喧嚣
喧闹声来自沁梨园
陆甚明随着喧闹声来到了沁梨园,只见陆华坐在凉亭旁的石椅上,身旁围着不少莺莺燕燕,半圆的中心,是一位正在起舞的女子。
陆甚明确信那时的自己只是来看凑个热闹的,但不知何时,他也被那那舞蹈吸引住,不由自主地慢慢靠近了那名舞者,然后双脚就好似和地板融为一体,怎么也迈不开脚
舞者穿着红色的纱裙,露出白嫩的双肩和大腿,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红纱帘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勾人的眼眸,只是一眼就能沦陷,舞者身姿轻盈,纱华轻飘
伴随着音乐,时而是水中娇婉的游鱼,时而又是天空中翱翔的飞鸟,灵活的在沁梨园中央舞动。
陆甚明看得入了迷,眼里只剩下了那名舞者灵活的舞姿和勾人的双眸,还有他眼尾那颗鲜艳美丽的泪痣。
一曲终,舞者退了场,他仍是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舞者远去的背影
“阿宸?”一声叫喊把他的思绪拉回,是他的兄长陆华在叫他。闻声,他分过一丝视线来看向陆华。
“兄长何事”陆甚明走过去,陆华让他坐下“刚那美人,你也看到了罢,景花楼头牌,所有人挤破了脑袋的惊尘容貌,千金难买一笑,喜欢么”
“不假”
陆甚明没有说谎,毕竟他刚才是真的看入了迷
“这美人可真是绝色倾城,之前在青楼里竟然没看到过他,果然是被那小气鬼藏着掖着的宝贝”
陆甚明对这事也不可置否,但也惊异道,陆华夜夜笙歌,竟也没在青楼见着这般惊艳的容颜。对于这些事情,陆甚明一向不大感兴趣,常常是看过就过
陆华身边虽围着不少妖艳抚媚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却都没有一个比得上圆中心那位女子惊艳
这一次,那人的舞步好像是停留在他脑海中一般,一步一动,他仿佛都在脑海里记得一清二楚。
“那就把这女子招进宅里,如何”陆华笑道
“兄长随意”陆甚明以为陆华只是开个玩笑逗他,结果第二天,他竟真让那女子住进了沁梨园的西厢房里。
陆甚明得知此事,竟也生出一丝欣喜。晌午,他路过沁梨园,那女子仍是在庭院中间跳舞,只不过看的人这次只有陆华
陆华见他来,笑着欢迎他“不是该用膳了吗,怎么还来这里”
“兄长明知我心怡此人,为何却只是一个人在这里,不叫上我”嘴上那么说着,眼神却还是停留在那舞者身上,没有分给陆华半分,才突然想起,天气是如此的寒冷,这女子却穿得甚少
陆华闻言一怔,随即又笑到“是兄长大意了”
晚膳过后,风吹的轻柔,陆甚明荒唐地暇想着那女子会不会还在院里,便拿着一本诗集和烛火,披衣而出,踏着黄昏的余晖来到沁梨园
沁梨园的凉亭旁边有一棵老梨树,春天,梨花开得正盛,雪白的梨花缀满枝头星星点点,晚风吹过,陆甚明坐在梨树下的石椅上,闻着梨花的清香,看着一本唐诗宋词集。
风吹得有些凉了,吹得陆甚明觉得有些冷,想回去拿狐裘。站起身来才发觉有一名女子也一同站在梨树下,正对着陆甚明笑,后者见此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走上前去,才发现女子原来就是今早的哪位舞者,只不过换了件紫纱齐胸裙,月色不大明亮,却能清晰得看见那双美丽的眉眼
“抱歉,看得入迷,没注意到姑娘也在这”
那女子面上含笑,圆扇遮住了他温润的下巴和性感的薄唇,展颜轻笑,对着陆甚明摆了摆手道“不打紧”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但听起来并不大像女子。只是周身气质让陆甚明有些朦胧的熟悉感
“过奖,少爷相貌堂堂,也不差过我”又到了这种商业互吹的环节,但其实两人都不谦虚,那女子最为诱人的还得数他的那蛊惑人心眉眼,月色照应着他容颜如玉,眉目清秀
细长得眼尾微微上挑,抚媚一笑,酒窝轻陷,眼尾的泪痣也是如此的迷人。面部柔和,清亮的双眸清澈明亮,像是一摊清澈的湖泊,眉眼间皆是灵动妩媚,连呵气间都平添了几分妩媚
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刻,艳而不俗
世间少有的长相,谁见了都得夸上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兴许是连倾国倾城的牡丹都不足以与她相配
这兴许本是艳福,却不知怎会落到做妓的地步
可陆甚明也不差,高挺的鼻梁和一双含了情的凤丹眼,棱角锋利,却又因为他含情脉脉的双眸而看起来风度翩翩。长发用鹤尾冠高高束起
一身灰蓝色金纹绣花锦袍配上黑色镂空腰带,看上去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眉眼间却又透露出无数的温文尔雅。
了他母亲的福,他和陆华都长得和他母亲一般文雅。但是只有陆甚明遗传了他母亲文雅风流的性格,陆华却是和他父亲一般喜怒无常,性格古怪。
随后,那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陆甚明手里的那本唐诗宋词集上“原来二少爷也喜欢看些诗词吗”
“不假”
那人轻笑一声,抬头看了眼树上雪白的梨花,陆甚明的视线也鬼使神差地随着他看向上看去。半晌,一片雪白的花瓣被初春轻柔的晚风一吹,慢悠地从树上落下,在空中打了个圈后落到了那人微挺的鼻头,而后又轻轻地滑落。
那人轻轻垂眸,朱唇轻启“ 旧山虽不在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陆甚明听过这首诗,听到上联的那一刻,下联脱口而出。
他看向面前笑意盈盈之人,顿时来了兴致,连忙招呼他坐下。
那人在石椅上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许褶皱的裙摆,随后,他对着陆甚明伸出一只手,礼貌地微微笑到“少爷可否让在下看看这书”
陆甚明闻言赶忙把书递给他,他人笑着微微颌首,低头用手指轻轻地翻动起那本诗集。
他翻书的动作熟练,最后在一页印着一首唐诗的篇目上停下,娴熟的动作仿佛是早已将这书页熟记于心
他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细细地端详着书页上的内容,看到陆甚明在一旁的批注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把书卷轻轻折起,页面对着陆甚明,葱白的指尖在他一旁批注的字上点了点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少爷这莫不是标错了”
陆甚明皱了皱眉,大致的扫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疑道:“还请姑娘细讲”
那姑娘又轻轻地用指尖在诗词的最后两句上上敲了敲,款款道:“这写的,可不是扬州的景色,而是美色,大致的意思就是,看遍扬州十里青春佳丽,卷帘下的胭脂粉黛都不如她嫣然一笑”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后抬眸看向陆甚明“这呀,可是首情诗呢”
他眼睛微眯,弯的像个月牙,配上他姣好的容貌,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极了一只勾人的小狐狸,轻哼一声,连动作上都带着些许勾人的意味,撩动着陆甚明的心
陆甚明看到他笑起来的那一刻,脑子里瞬间空白了好一会,脸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也没顾得上暇想他这是在调侃自己
想来他读遍古书,民间俗本却一看就脸红,此时被季宧封知道后笑了他整整一年,后来还常常拿着把柄来取笑他,惹得陆甚明好不委屈
谁叫他冰清玉洁这么多年,除了他母亲,愣是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其实书呆子天天呆在书房里,每天对着书和笔墨,哪看的什么姑娘,朝廷里也没什么姑娘给他看,姑娘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毕竟对于街头围观的那些姑娘们,他不是在轿子上就是看着别的地方,慢慢地,也就失去了兴趣
对于婚事,他觉着应该还不是时候,还想再等一等,父母也懒得管,便由着去
谁知这小伙子一看见漂亮姑娘对他动手动脚,调侃几句就能脸红上耳根子,婚事一了了之就算了
谁知现下,遇见了林今这姑娘,倒是让他又是稀罕又是好奇
毕竟人都有七情六欲,书呆子也是人
陆甚明好一会才恢复了清醒,脸上红晕未退,后来那姑娘又翻出了不少问题来给陆甚明纠正好,陆甚明才发现他们两人兴致相投,一直聊到了深夜,陆甚明兴致高涨,早已忘了自己离开石椅的目
他甚至还发现,那人身上其实本没有艺妓那般闲花野草的气质,他举手抬眸间都腹满了诗书气,连媚眼间都流露出几分风流
古人常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就好像那人骨子里散发出的,永远都是书卷笔墨,风流人间的气质。
他好似喜欢上了那姑娘,只不过还不知道她的名姓。
不过这如玉人般秀气的姑娘,兴许名字也如她一般秀气吧
一夜梨花惊梦,侧卧空床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