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年幼丧父，母亲出身世家，从小教他识字作文章，后来他又跟随舅舅秦怀章学习，秦怀章是进士返乡，也是远近闻名的大儒，周子舒因此学问很好，十四岁就中了秀才，正在备考秋闱。
读书之余，周子舒有一个习惯，他喜欢出门散步，尤其喜欢前往郊外。
母亲私下里很自豪地和哥哥说，我家孩子，从来不畏惧险境，小时候在山林里迷路，反而发誓要摸遍所有的山路。
舅舅的儿子秦九霄很了解他这个习惯，每逢节日也会约他一同出门游览，次年的上元节，九霄约他出去，刚到镇外，舅舅家里来了个仆人，把九霄叫走了。
周子舒趁着兴致独自游逛，只觉得四处景色都很美，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僻静之地，于花海中看见一个面容明艳的豆蔻女郎，身穿圆领青袍，手里捏着一朵桃花，唇边噙着微笑。
周子舒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青袍女郎身旁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脆生生道：“姐姐，那个小郎君偷偷看你呢。”
女郎抬眸望向周子舒，她有一双极动人的眸子，美目深邃，又显得无辜天真，眼尾翘起来，平添几分似有若无的狡黠。
她一眨眼，周子舒也眨眼，他生得面容清秀，稚气未脱，杏眼扑闪，呆愣得可爱。
女郎噗嗤一声笑了，周子舒回过神，脸微微红了，眼神瞥向树梢，垂落在地上。
笑声又清脆地响起来，风穿过树梢，捎走花瓣，她的步子又轻又快，踩在落花上悄无声息。
视线中出现一双黑色绣鞋，周子舒把眼睛抬起来，青袍女郎歪头看他，笑嘻嘻道：“你好生奇怪，方才为何偷偷看我，现在又不敢看我？”
周子舒的耳根因她的直白发问而通红，行礼如实道：“我见姑娘生得好看，因而多看几眼，冒犯姑娘了，我这就离开。”
女郎轻笑道：“你既知冒犯，如何就能轻易离开？”
周子舒拧眉道：“在下愚钝，请姑娘指教。”
青袍女郎伸出手，将桃花递给他。
她的手白如初雪，指尖淡粉，手指修长，甚至比他的还长，周子舒犹豫片刻，抬手接过来，拢在手心里。
女郎笑问：“你叫什么呢？”
周子舒道：“在下姓周，名子舒，小字絮。”
女郎微微睁大了眼，又眯起眼，倏而大笑起来。
周子舒不知她在笑什么，有些不知所错。
女郎笑够了，停下来道：“我叫温客行，小名衍，你唤我阿衍，我唤你阿絮可以吗？”
周子舒道：“温姑娘，这……”
温客行佯装生气道：“你收了我的花！难道我们不能算朋友么？”
周子舒有些惊讶，又觉得她实在可爱，不由微笑起来。
温客行回过头，对还在花海中玩的小姑娘道：“阿湘，你在这里等我，我往前走。”
小姑娘点头应了，温客行和周子舒穿过花海，一路并行。
周子舒聊看过的书，温客行聊见过的花，温客行谈听到的山间怪事，周子舒谈见过的人间怪事。
说到周子舒正在准备秋闱。
温客行道：“这么说，你考上了以后，就要离开这里了？”
“母亲和舅舅还在此处。”周子舒道：“我想回来多办几间学舍。”
温客行眼神一亮，问：“收不收女孩子，像阿湘呢？”
周子舒道：“她愿意来的话。”
温客行说：“我教她识字，但识得不多，万一有一天我走了……”
“去哪？”
“万一嘛。书上不是说——人生一世，草木一春……”
周子舒不说话了。
怪哉，他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果然，她又笑了，“不说这个，我从记事起就能识别草木，从前想在镇上开个医馆，就和我爹娘一样。”
周子舒问：“哪一家医馆？”
温客行道：“从前的事了。”
周子舒看着她，慢慢道：“等我成为举人，有了俸禄，如果温……衍姑娘有需要，可以找我帮忙。”
温客行嘴角微扬，“阿絮，你真好。”
声音低低响在耳边，称呼也很亲昵，语气又很自然。
她的嗓音可真特别，低而清润，像雨落入水缸中的最后一声，咚。
周子舒的脸不自然地别过去。
温客行凑过去问：“阿絮，你怎么又不看我了？”
周子舒有些着恼，“温姑娘，你能别靠这么近么？”
温客行道：“啊，对不住呀，阿絮，你不喜欢？”
周子舒说喜欢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在她的注视下，脸颊渐渐发烫，又惹来她一连串的低笑。
周子舒没见过这样的姑娘，他也只是个少年，实在招架不住，他的心好像一朵初绽的花，蝴蝶落在上面，又振翅飞走，带来的风让这朵花微微一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