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从棘所里安安静静的，长意被锁链禁锢着，挣脱不开。此处荒凉凄清得很，便只有他独自在此。他什么都做不了，便只能用一切的时间去想相思——

虽然知道终有一日她会重新成为那个万人之上的庆成仙姬，可长意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那些美好的日子实在太短暂了，短暂到他还未做好准备从梦中走向现实，梦就已经醒了。

从棘所的大门被推开，一身白衣的青年步入其间，挥手打开了结界，将绑着长意的锁链撤去：“这几日先委屈你，待过几日，我自会寻个机会放你走的。”

长意抬眸看向眼前的男子，他知道他，仙师府的成羽上仙，是仙师如今最器重的弟子，更是她的……师兄。被囚禁的滋味再难熬，也敌不过当日她狠心断情时的心痛，长意似是在呢喃：“相思呢？她为何不来见我？”如今他深陷从棘所不能脱身，已然成了仙师府中的囚徒，她亦在这仙师府中，竟也不肯来看他一眼吗？

姬成羽似是真心觉得长意十分天真：“她是庆成仙姬，是九天之主，是掌握着这四海八荒的君主，而你只是区区地仙，她如何会来见你？”他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来，也不愿将自己心底的嫉妒表现出来，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声叹息，“长意，万花谷的相思只是你做的一场梦，纵然是一场美梦，也终究是要醒的。”而梦醒之后的现实之中，这世上便只有高高在上的庆成仙姬汝凝，从来都没有万花谷中的无名小仙相思。

姬成羽不欲再与他多说，转身离去。长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极其无用。虽然姬成羽一字未提，但长意知道，在他的心中，在这四海八荒万千生灵的心中，他一介地仙鲛人，是配不上天仙之首庆成仙姬的。

仙姬庆成，那是九天之上掌握众生生死的无上君主，是仁慈圣明的掌权者。四海八荒的芸芸众生甚至都无法忍受她沾上污名，更何况是与他这样的鲛人相恋了。

如此罪名，庆成仙姬担不起。

两厢相较取其轻，所以他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可他不怕死，他可以为了成全她的权柄而死，可他害怕她否定他们的过去，他害怕她将他们的过去视作污点，大加驳斥——那实在是，比死还可怕啊……

纪云禾是在三日之后来看长意的，她虽身负九尾狐的灵力，但有着汝凝的庇护，却也行事自由。她来看长意的时候，也是对他说了和姬成羽一样的话：“长意，这几日先委屈你，阿凝和成羽上仙已经在想办法了，待过几日，便会寻个机会放你走的。”

长意问的也是一样的话：“相思呢？她为何不来见我？”

纪云禾忽然沉默了，半晌，她对上长意那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声音沉沉入心：“长意，她不是相思了。她是汝凝，庆成仙姬汝凝。”

姬成羽这么说，纪云禾这么说，就连偶尔来折磨他一次的顺德仙姬都要这么说。

长意大抵永远都忘不了顺德仙姬一身红衣刺眼对他冷嘲热讽的样子，她笑他自不量力：“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一个鲛人，是一只躲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怎么配活在阳光下？而我的妹妹汝凝，她是天之骄女，生来便有着尊贵的身份，无上的权柄，她永远都活在阳光下，就凭你，如何与她相配？”

但凡来见他，但凡见了他，他们都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汝凝不是相思’。他奉上的那颗真心，在他们的眼中，便全然成了不值钱的东西，是庆成仙姬无上荣光中的一个污点，见不得人。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天仙不得与地仙相恋吗？

自百年前阆风巅初见，他便知道自己与她并不相配。冒犯庆成仙姬，亵渎天家威严，他是罪仙，与她从不相配。只是他一直想着——若有朝一日，她也肯从帝座之上垂眸看他一眼呢？

不需其他，只要那一眼，便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