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二和室友吵架就搬出来了。在一个简陋的小巷。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住在这种地方,但是我没跟父亲交代我出来住了,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地从生活费中扣出一点租房子,那自然是哪便宜住哪。
我刚把东西放进房间还没收拾,想去阳台瞧两眼,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个正趴在隔壁阳台抽烟的裸男——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上半身没穿,结果他扭头回屋的时候我又发现他只穿了一条裤衩。我一边感慨自己沦落到如此地步一边收拾东西,没过多久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刚刚那个男的——不过他穿了衣服。
“你新来的?”他问我。
“要不然呢?”
“那……需不需要帮忙?”
“孤男寡女,而且我们今天刚认识,你不会对我图谋不轨吧。”
“那我走了啊。”他也没不好意思,还贱兮兮地回应我。
“别,”我看着一地狼藉还是服软了,“来了即是客,这位少侠,请进。”
他往屋里进着嘴上也不饶人,“你让客人给你干活啊,客人要喝水。”
我勉为其难地给他拿了矿泉水,之后一起蹲在地上收拾。
他问我:“学生?”
“怎么看出来的?”
“那不是书吗?”他指了指地上的课本,像看智障一样看我。
然后我们就没话说了,他趁我不注意悄悄地翻开我的课本,幼稚地举起来清了一下嗓子念我的名字,“洛落。”
我一把抢过来,“没礼貌。”
“李玉卿。扯平了。”
他看我没反应就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我本来一直以为是“青”,他写完我才知道他最后一个字是“卿”,写毕,他放开我的手,“不躲?”
“躲什么?”
“你怎么会让第一次见面的轻浮男摸你的手呢?”
我感觉很好笑,“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轻浮男。”
我们差不多收拾完了,他指着最后一个箱子说:“这是什么,这么大。”
他也没等我说话就自己去拆了。拆开之后他惊呼:“电脑?”
我没好气地说:“那不是电脑是什么,你瞎呀。”
“给我打游戏。”他理直气壮地插着腰说。
“凭什么?”
“不知道。”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我思考了片刻,“给我做饭吧,我……”
“成交!”我话都没说完他就答应了。
我们收拾到傍晚才结束。他的衣服都已经淌湿了。他一边用他本来就已经湿了的t恤擦汗,一边跟我说:“去我那边吧,该吃饭了。”
他一到屋里就把上衣给脱了,光着膀子套了个围裙,场面看起来十分滑稽,更好笑的是,他竟然还把背靠过来,让我给他系。
我还沉浸在这个滑稽的场面中傻笑,“愣着干嘛?蝴蝶结不会呀。”他一语把我给惊醒。
“蝴蝶结你自己不会呀?”我边系边不甘示弱地怼了回去。
但是这次他很乖,没回我,自己进厨房了。
不过李玉卿的食材虽然简陋,但也没做的难以下咽,中规中矩。本来我对饭菜也没什么讲究,能吃就行。
我们吃完他又一声不响地收拾了,不过也正好,我什么活都不想干。
他也没赶我走,自己坐着看书了。
“你也是学生。”我说。
“嗯。”
“郑大,临床医学,跟我一个年纪,大二。”
“你怎么知道?”
“你李玉卿的名声谁不知道。”
“那你怎么还敢让我进来。”
“我不从别人口中认识人。”
“酷。”
他小嘴跟抹了蜜一样,我接不上话,只好继续在他对面干坐着。
他突然站起来,撂下一句:“我去洗澡了。”
就头也不回地往浴室去了。
过了一会他出来了,只穿了一条裤衩。
“大哥,你都被我看光了。”
他擦头发着头发用无所谓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早都看过了?”
“我好歹也是个女的吧,你怎么着也穿条裤子啊。”
“都洗了。就在刚刚……另一条在阳台上。”
“你就两条裤子?”
“不至于。不过另外两条是加厚的,冬天穿的。我宁愿被你看光也不想热死。”
好家伙,原来只有四条裤子……
我打量了一下,感觉他的身高应该一米八上下,腰围嘛……有点说不清。但是他还是挺瘦的,虽然有肌肉。
他有点慌张地去捂住自己的胸,“你干嘛这样看着我,你这样我还是宁愿被热死。”
“你在想什么,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这下又不服气了,开始对着我架着胳膊说:“你好好看看,我身材不好吗?”
他的体脂率应该很低,因为他不仅有人鱼线,腹部肌肉上,手臂都有形状清晰可见的青筋。
他又开始有点害羞了,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这么晚了,洛落你回去吧。”
我最喜欢看一个人的窘态了,于是我继续挑逗他,“我不。”
他只好手足无措地又坐下来,“你怎么出来住?”
“跟舍友闹矛盾啦。”
“那为什么是你出来不是她出来呢?”
“因为我才是那个刺头。”
我才是那个另类,我才是那个坏人,我才是那个不合群的。
“哦……你真的该走了。”
我这时才抬眼看他,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好,他跟我一样,不关心任何人。跟同类相处,才会轻松。
我站起来,边走边说:“我明天有早课,我要吃饭。”
“知道了。”
然后我又掉头,把备用钥匙放在他的桌子上,“电脑,随便玩。”
谁知道他一口回绝了:“拿走吧,我不是什么好人。”
“没事的……”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接着说:“洛落,你把钥匙给我,你家里丢东西了怎么办。”
“我不会怀疑你的。”
“我们才认识……”
“我相信我的判断。”
然后我也没等他回话就走了,他也没追着非要把钥匙给我,这大概就是电脑的魅力吧。
第二天早上他敲门叫我,我出去之后问他,昨天不是给过他钥匙了,他说他扔了。
得,扔了就扔了吧,我还得配备用钥匙。本来我记忆力也不好,想着什么时候忘带钥匙了,从他那里拿也挺方便的,但是他这股自证清白的劲也真是拦不住……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自嘲起来,我果然什么都优先考虑我自己。
我看着桌上和昨晚一样的配菜,这让我吃几天我可受不了,我下课了就去买了点食材,顺便给他买了两身衣服。不过买裤子的时候,我跟售货员说大概一米八,那个人按照长度给我拿了两条,但我怎么看都觉得腰太大了,就顺手给他捎了条皮带。
果然裤子腰围不是大了一星半点,就连皮带都得往里再掏个洞才行。
他非要给我钱,我随便报了一个价格,看他一脸肉疼,依依不舍地和他的钞票告别。
“这么舍不得你自己拿着吧。”
“人穷志不短。”
话虽如此,但他的手可没松,最后还是我硬拽出来的。
他为了弥补痛失25的遗憾,就说他要玩游戏。我以为他会玩魔兽世界,结果他打开浏览器界面玩4399双人小游戏——而且他不叫我,他一个人操作两个。我也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又在打拳皇。
我还是忍不住了,“你不玩魔兽吗?”
“玩的,但是也没怎么玩过。”
果然是没怎么玩过,他打个拳皇都能被看着极其像人机的对面给捶死。
在我嘲笑了他一番后,他气急败坏地捶起了自己的大腿。我猜他是想捶桌子的,他的拳头都快落到桌面上了,又像受惊了一样把手缩了回去,然后开始捶自己的大腿。
我还在笑他,他说:“有本事你来呀。”
“我可不,我没空,我得读书。”
“你这……怎么比医学生还忙呢。”
然后他站起来,衣服上还坠着吊牌。
“你别动,”我走上去,“下来点。”
他把脖子歪下来,我一开始是用手扯的,但是扯不动,就把绳子咬断了。
我把吊牌以及系吊牌的绳子一同放在他的手心里,“我不想扔垃圾了,你自己拿回去丢了吧。”
“……嗯。”
他攥着吊牌跑了,不知道跑什么,就几步路,走回去不就得了。
他叫我吃晚饭的时候菜丰富多了,我就跟他说:“以后菜我买得了,你就负责做。我出钱,你出力。”
“你不会是从哪逃出来的大小姐吧,说话这么硬气。”
“那不至于,不过比你有是肯定的。”
“可是大小姐,你自己看看买的都是什么,都没能搭配的。”
“我又不会做饭,你爱用不用……”不过我转念一想,我自己还得吃,“这样吧,你需要什么,写个纸条,我下课了去买。”
他点点头就继续低头吃饭了。
他收拾完出来,我对他说:“早课。”
“知道了。”
谁知道第二天我们两个都起晚了,饭也没来得及吃,他一边跟我道歉一边送我下楼,我看他愧疚的样子,“这本来就不怪你啊。”
他像听到什么赞美一样脚步轻快了很多,“那你怎么去?公交来得及吗,要不然我骑自行车送你。”
“打车。”
他愣了一下,像从来没考虑过打车这个选项,随即脸上又堆起了笑容,“打车更快。”
“我现在改主意了,你送我吧。”
他也没说什么,去车棚下边推他的破自行车,车子真的很旧了,他骑着我坐在后边晃得想吐,只好死死地扣住他的座椅下边。
“不习惯吗大小姐?”
我没心情回他。
“搂我会好一点。”
他看我没反应自己将我的手摁在他的腰上,“我衣服不多,但我又不脏,大小姐可放心使用。”
他的腰真的很细很结实,我还能隐隐约约摸到他肚子上的筋,我手贱摁了一下,筋很滑,一摁就跑了。
他打了一激灵,身子缩了一下,“痒。”
他一说这个我可来劲了,开始挠他,他笑得发抖,带着车也开始扭来扭去,“大小姐,这样危险。”
“嗯……你怕痒啊。”
他骑的还算快,最终是没迟到——其实本来房子离学校就不算远,打车是真的奢侈。
我一到学校就接到卓一帆的电话:“落,放假来南京玩啊。”
我想了想,去年都没答应他,还是去一趟吧。
“行呗。”
“怎么这么爽快,你知道几号了吗?”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六月十七号了。一不在学校住,我就没有时间观念了。
“我今晚就走。”
我上完课想着先买点菜给李玉卿拿回去,但是我掐指一算,还够他吃三天的,于是我就直接走了。
我下了火车,卓一帆看我两手空空,“你也是够潇洒。”
他递给我鸭架,我们就蹲在火车站门口解决了八个。
“你不带衣服吗?”
“现买。”
我们在商场里我从里到外都买了——其实夏天,一身也没几件。
我在递现金的时候,卓一帆递了卡,这种情况下收银员一般都会收男士的钱。然后收银员接了他的卡,他痞痞地朝我笑,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得,你有钱,花点就花点吧。”
“那可不能白花,请我吃饭。”
“也行。”
餐厅是卓一帆自己挑的,规格像是要狠狠宰我一笔的架势。但是我知道,他会提前去付。
“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他问我。
“您老的想法在下可不敢妄加揣测。”
“落,乔的事你知道吗?”
“马渡乔?他能有什么事。”
“淋巴癌。”
我心跳漏了一拍。但是我还是继续夹菜,“让我去见他吗?”
“嗯。”
“帆,你在替他做决定吗?我们闹得那么不欢而散,他不想见我的。”
“你觉得呢?是我做的决定还是乔自己做的。”
“他让他现女友输得这么惨吗?”我笑着问卓一帆。
卓一帆看着我,“他自己也输了。”
“我不去,除非他自己跟我说。”
“他拉不下脸,落。”
“那就认输。”
“其实我本来打算在电话里就说的……但是你说你今天来,我……”
“我说我不去。”
“好狠。”卓一帆无奈。
“不狠就不是我。”
他也没再说什么,打车把我送到酒店楼下。
我说:“不上去坐坐?”
他说:“不怕我做什么?”
“我怕什么,你不会爱我,帆,永远不会。你亲眼目睹了我跟马渡乔朋友变恋人的悲剧,你不会这么做,对吧。”
卓一帆砸了咂嘴没说话,我就自顾自地走了。
我到楼上打开窗户,看见卓一帆在打电话,我知道他在跟谁打,说什么。我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卓一帆挂了电话,似乎是有意往上看,但是他没想到我会就趴在窗口,他跟我摆了摆手,拦了一辆车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我知道马渡乔要强的程度,他不会求我见他,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
其实,本来我们就不会再见了,从我们分开的那一刻。
我跟卓一帆的这次见面有点不欢而散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走了。
我周日晚上十一点半才到火车站,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有人尾随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离回到出租屋还有五百米的距离,这边没有路灯,很阴森的小巷。我想掏电话报警,但是又怕惊了他他会直接冲上来,我手里握着手机,凭着键盘位置在口袋里扣110,但是拨通之后有“滴”的一声,完了,他冲上来了。
这时候从我旁边飞过去一个人,“砰”的一拳打在那个人的脸上,然后他们就扭打在一起。
电话已经拨通了,“中原区龙廊路377号,有人尾随。”
我说完那个人就从地上翻起来逃走了。然后另一个人也站起来,是李玉卿。
其实不看我也知道是他,他冲我走过来,显然是有些生气的。
“这两天,去哪了?”
“南京。”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就一个周末,去南京?”
“嗯。”
“走之前也不说一声,你知道我晚饭做了两份吗,放到早上就坏了,多浪费。”
在这种情况下他想的竟然是浪费食物,我看着他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我今天要不是看这么晚你还没回来,你明天还有课,就下来看你回来没,多危险。你一个人的话,怎么办?”他还是说到正题上了。
“报警。”
“报警也会来不及啊,你刚刚要是真的被他……那个了,你怎么办啊?”
“报警。”
本来这种时候,其他的男的都该骂我了,起码也会说我不自爱什么的,结果李玉卿沉默了片刻,说:“酷。”
然后我们都站在那里,还是他先开口了:“回家吧。”
“我要去报案。”
“那你自己去吧,我真不想再去派出所了。”
不过他嘴硬归嘴硬,还是骑自行车跟我一起去了。他也真没进去,就在门口等我。
等我们这一通折腾完,都快两点了。
“饿吗?”他还真照顾起我的饮食了。
“不饿。”
“你真的不害怕吗?”
我没接他的话,折腾这么久,也算身心俱疲了。
“回去给我留个电话吧,你去哪跟我说一下,要不然也没人关心你这个刺头了。”
我还是没说话。
他看我没反应继续说:“手放上来吧,你不累吗?”
我抓住他衣服的两角,说:“你跟传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挺想知道我传说中什么样的。”
“地痞,不干正事,没人管教。”
李玉卿听了沉默了一会儿,“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四岁我爸死了,我妈也不要我了。我跟我爷爷相依为命,收入来源除了低保,就是我爷爷捡垃圾的钱,我初中出来跟着吴义谋混,帮他打架,他给我钱,管我饭。我名声这么大,是因为我打架不要命。”
“那你学习还挺好,我什么都不干,只学习也没学出什么名堂。”
“因为这是我可以离开这里,重新洗心革面做人的唯一机会。”
“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走呢?”
“因为我爷爷,我想照顾他,可是他在我大一去世了。”
“那你现在怎么过日子的呢?吴义谋不是进去了吗。”
“一开始没人愿意要我,去哪家店都不愿意……有时候三两天只能吃一顿,还是吴义谋的嫂子找到我,说让我给她儿子当家教,吴义谋进去之前跟他哥哥一家交代了,他手下有个半大的小子,没爹没娘,照顾一下。吴义谋这么些年能在这嚣张跋扈,也是因为他当官的哥。”
“从某种程度上,他是你恩人。”
“是,他对于很多人来说是十恶不赦,但是于我而言,没有他就没有我。”
终于到了,可能是因为刚才的坦白,我们站在门口有些许尴尬。李玉卿抢先一步说:“你进来吧,我找一下手机,你给我留个电话。”
我进去之后,看着堆在厨房门口的菜,“你这几天没怎么吃吗?”
“一个人吃没胃口。”
他翻了好久才找到一个按键都掉了几个的手机,“这是我爷爷的,很久没用了,不知道坏没坏。”
他充上电之后,还真的开机了。
我给他写了我的电话,他不太熟练的存进去。然后我们两个相顾无言,我就知道他又要赶我走了。
“弄完了,你走吧。”
我就知道。我翻了个白眼就走了,临走前他还跟我说他明天有早课,给我留饭。
我第二天突然惊醒,想起来他不在我也进不去,还吃个屁。一看时间9点了,他肯定走了。
结果我开门发现饭就在门口,还给我留了个纸条:钥匙在地毯下。
我才不进去,我也得跟他一样自证清白。
我吃完饭就开始读书了,到了中午他来敲我的门我才突然想起来碗还没洗,我没应,赶紧去洗碗,结果还没走到厨房就听到他在外面喊:“我知道你没洗碗,直接给我吧。”
我把门打开,他轻车熟路地到厨房洗了碗拿走了。
我们相安无事地到了大三上。
放完假回来他还在睡觉就被我拽起来收拾我的行李。
他睡眼惺忪地坐在床上,“大小姐都是凌晨两点回学校吗?”
他说归说,还是起来了,一边给我收拾一边打瞌睡,没过多久他直接躺沙发上睡着了,东西也没收拾多少。
毕竟入秋了,天气凉了,我就去给他拿了一个毯子盖上,谁知道他一下又醒了。坐在沙发上面色凝重地看着我。
“困了,明天来给你收拾。”
结果第二天他一大早就来折腾我了,六点半开始敲我门。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大哥?”我给他开了门。
“就是来报复你的。”
这下换我神志不清了,过了不久也在沙发睡着了,醒了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人都不见了。
电话响了。不详的预感。是卓一帆。
“人走了。”
“我现在回沈阳。”
我本来拿了件大衣就准备走了,但是我想了一下,还是跟李玉卿交代一下。
我敲他的门,他还是在睡觉,开门的时候只穿了一条裤衩——他已经很久不这么衣冠不整了。
“去哪?”
“沈阳。”
“几天。”
“一天。”
我以为他会让我说去干什么,但是他没问,说完就让我走了,我坐飞机到沈阳,还是卓一帆接机。
卓一帆看样子是哭了很久了,状态不怎么样,一言不发地开着车往马渡乔家里去。
我刚到他家,马渡乔的父母就拉着我的手说:“落儿,你回来了。”
我看着一个面生的姑娘,我猜是马渡乔的现女友,她一个人来到沈阳,眼睛里除了难过还有陌生。看着她抹眼泪,我突然意识到我一次泪都没掉过。
真是个凉薄的人。我感慨道。
看着马渡乔的遗像,戴着眼镜,笑的很开心,觉得熟悉又陌生。
卓一帆一到就扔下我自己忙去了,我和马渡乔的妈妈四目相对,我很怕她继续跟我说话,结果她还是跟我对上话了:“落儿,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的表情很难过吗?我自己很疑惑。
于是我就跟她说我要去洗手间。结果看到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模样都震惊了,这是什么肌肉记忆吗?
眼皮红肿,面如死灰,嘴唇苍白。然后我自嘲地笑了,马渡乔是真实存在过我的生命里的,即使结果不尽人意。现在的我也不懂自己是在佯装在意还是不在意。
我洗了手继续坐在原来的地方,马渡乔的父母都各自去忙了,我绕着灵堂转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马渡乔的照片上,突然想起来这是我们的合照裁下来的,因为他之前说过,他一个人是不照照片的。
这张笑容灿烂的背后,是他把我惹生气了非要照下来,说给以后的我看看这个时候我多像一个生气的包子。
我准备走了。这些人都太熟悉了。
幸亏没人发现我,尤其是马渡乔的女朋友。
结果一只脚没跨出门,卓一帆就发现我了,拉住我的手腕,问我去哪。
声音很高,有点厉声呵斥的感觉。
“走了。”我说。
他捏的更紧了,“你知道他为什么怀念你吗?因为他从来没得到过你。”
“可是,我们在一起过了。还不满意吗?”
他指了指他的胸膛,“这里呢,他也得到过吗?”
我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没办法回答他。
他拽着我往外走,我被门槛拌了一下,差点摔倒的时候卓一帆几乎把我提起来了。
“在这住一晚,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我不想回家。”
他把酒店钥匙递给我,“我知道。”
白玉兰酒店我知道,在我们这边很有名,也很贵。我自己打车过去了。
一直到了晚上卓一帆才过来。
卓一帆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扑过来把我摁在床上慢慢逼近,他的唇几乎要贴上来的时候,几乎吼了出来:“你躲啊!”
我盯着他看,虽然因为离得太近他的脸已经开始模糊了,“你不会这么做。”
“我会。”
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吻我扯我的衣领,他从我的背后把手伸进去,不太娴熟地解开我的内衣,当他要触碰到我的胸的时候,一股带咸味的热流从嘴角涌进来,然后他就放开我了。
他坐起来,掩面哭泣。
我也坐起来,对他说:“你看,我没猜错,你确实不会这么做。”
他的眼睛里的爱意和恨意连同红血丝交织在一起,似乎是要把我融化在喷薄而出的炙热的目光里。
“我们也完蛋了,帆。”我仰脸看着天花板,跟我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有关系的人告别。
我的高中时代都在学习,所以只有两个朋友,一个是马渡乔,一个是卓一帆。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连一句爱你的话都不配说吗?”他哑着嗓子问我。
“帆,是你自己放弃我的。你为人仗义,你不会跟你自己最好的兄弟抢女人,不是吗?”
他没有说话,我接着说:“任何决定都是有代价的。你既然决定放弃我,就表里如一地做到,好吗?”
我到洗手间把扣子扣好,梳了一下头发,出来拿行李。
卓一帆一直都躺在床上盯着吊灯一言不发。
“帆,我走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
我提着行李,顶着满头星月坐飞机回郑州了。
我刚下飞机就看到李玉卿趴在出口等我。
“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了今天回来。”
“等了多久了?”
“五个小时,”他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七分,你没撒谎。”
“你怎么知道是飞机不是火车啊,你要是来错站了怎么办?”
“从郑州到沈阳的距离,当天往返,只能是飞机。”
他还是骑着自行车载我,机场离我们住的地方还是挺远的。我抓着他的薄t恤问他冷吗,我有大衣。
“你那衣服我能穿得下吗?”
“披上也是好的。”
“得了吧……你自己穿吧,我体质好得很。”
“李玉卿。”
“嗯?”
“我初吻没了。”
“……没了就没了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
谁知道路上有一个井盖没怎么放稳的下水道,差点把我弹飞出去。
“搂我啊,大小姐,你这样真的很危险。”
我不等我反应他就停下来把我的两只手拽到他的腹部扣上,“这样才安全。”
我的鼻子蹭到了他的t恤,挺好闻的。
还没到家我就睡着了,李玉卿背我上去的,半夜醒的时候我在床上,他趴在我身边,衣服都没换。
当时的夜里已经很凉了,他坐在地板上并且穿的很薄,我想去摸他的额头确保他没有感冒。
结果我看到他床头柜上放着我之前给他买的衣服的吊牌,我拿起来,吊牌上的绳子垂在我的手背上。湿的。
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李玉卿应该是感受到动静醒了,眼睛都还没睁开就去抓我的手,“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没得?”
声音很慵懒,结果他一睁开眼睛看到我拿着吊牌就紧张起来了,我笑着说:“怎么还留着呢?”
“忘丢了。”
“哦,那我帮你丢了。”我顺手就甩进了垃圾桶。
他连忙放开我站起来,“我去做饭。”
“等等。”
他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手足无措地站着,“怎么了?”
“头低点。”
他好像被我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很乖巧地把脸伸过来了。我摸了一下,还好没发烧。
“没事我就去做夜宵了。”他很想赶快逃离我的身边,我就放他走了。
吃饭的时候他一直瞥我,我都怀疑他眼睛抽搐了。
“我被我高中的一个朋友强吻了。”
“什么?”他有点吃惊。
“你不是说想知道怎么没得吗?”
“哦哦,”他有点心不在焉,“你回沈阳干嘛?”
“参加葬礼。”
“……谁的?”
“我男……前男友的。”
他本意应该只是把问题搪塞过去,结果越问越离奇。他就只好低着头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灵光乍现,突然问我:“你们在一起多久?”
“三年。”
“三年嘴都没亲过,你们在谈什么?”
“你说话能不能文雅点……他对我挺好的,照顾我也算是无微不至了,跟我爹一样。”
“你这个自理能力,确实得找爹。”
“……”
“怎么分开的?”
是啊,怎么分开的呢?
马渡乔哪里都好,我才是在恋爱里一直摆烂的人。但是自从他的副部长出现,马渡乔一直跟我讲他们两个的事。我们两个一个在郑州一个在厦门,分享身边琐事是我们维持关系的最好办法。但是这个人出现的频率太高了,我知道他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这充其量算他一个得意忘形的朋友。但是同样我也知道,只要我跟他分开,他就会和他的副部长在一起。
我根本不是他抛弃一切的选择。
我并不在乎他对我感情的深度,只是讨厌不自知。他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爱我,他一遍一遍对着我海誓山盟的时候,我跟他说他做不到。
于是他又一遍一遍地承诺。其实我不需要这些承诺,我只是需要他认清他对我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否则他会一直用他的深情绑架我。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提到那个女孩的频率,但是他是马渡乔,没办法,我太懂他了。
最终我还是决定放过他。
可是,那些我说他做不到的,他果然没做到;我说会在一起的,他也果然在一起了。一切都如我所料,但是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还是感到怅然若失,也许我觉得他那些胡言乱语他自己是相信的,结果,他自己都没信啊。原来,我仍然是那个坏事做尽又祈求别人怜爱的自私自利的可怜虫。
我看着李玉卿,他似乎也没在等我的回答——他大概不会去在意我的过去——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他会在意什么。
“那还能因为什么,不爱了呗。”
李玉卿也没怀疑,“倒也潇洒。”
我想起李玉卿一击即溃的防线,他很早就将他自己全盘托出了——我对不起他的这份信任,或者说,我害怕他发现我是如此的人。
“可是,用恋人的方式去留住朋友,始终是不对的。”他突然抬头看着我。
他说完这句话我就开始害怕了,因为我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从这么点信息里提取出了最重要的一环。
“难道你有别的办法吗?”我质问他。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他继续说,“所以不论是愧疚也好,痛恨也罢,都放下吧。”
“但是,”我已经开始流泪了,“我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他。”
“你想表达什么,你跟残忍,很无情吗?但是人都是自私的。我不信他不明白你的心意,只要他把话说出口了,你们的感情就只能是苟延残喘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说了。我只能说,对于他而言,告白是他的私心,不对你做出格的事,算是他的风度。”
我还以为他还会继续对我说教,结果他把东西都收走去洗碗了——我根本没怎么吃。
他洗完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他看了我一会儿,指着我的领口说:“溅上油了。”
然后他从卧室取出他比较新的t恤递给我,“你换吗?”
勾引我。
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勾引我。
我看着他有点心虚的眼神,欠打的表情,我真是想知道我喜欢他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会是沉默寡言,表里如一,真诚正直,站在阳光下镶着金边登场的。那一定是一个拥有我所没有的特质的人,一个接近神明的人。
我抬头看着李玉卿,他和神明有什么关系,不只穿裤衩就不错了。
我接过他的衣服,“顺便洗个澡吧。”
我转身就进浴室了,我在进门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耳朵很红地坐在桌子面前,用手支着脸发呆。
将计就计。
我馋他身上的香味很久了,我一直以为是沐浴露,结果用的时候发现他的就是超市5块一大瓶的,不是他身上的味道,我转念一想可能是洗衣粉,我又拿起挂在墙上的t恤,结果也只是普通洗衣粉的味道,没什么特别的。
那原来是李玉卿独有的味道。
他的衣服刚好到我的大腿中间,穿上的时候,闭上眼睛两手交叉拥抱我自己,我真的很想冲出去拥抱他,埋在他的背上猛吸一口气,裹挟在他独有的气味里。
我出去的时候,李玉卿看我头发,腿上都淌着水,“你不冷吗?不擦干一点。”
他又进屋给我拿了大衣披上,姿势像是从背后拥抱我。我感受到他的体温接近又远离。
他把我拉过去坐下,开始给我擦头发,同时还一边说:“不让人省心,感冒了怎么办,你平时也这样吗?”
他把毛巾盖在我头上,神情很认真,手法很轻柔,眼神也很清亮。
他的是瑞凤眼,眼尾上翘,眼皮很薄,双眼皮也窄。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刚好搭配他这双眼睛,看起来什么都满不在乎。可是他认真起来也太勾人了,即使让人看起来很有距离感的眼睛也很温柔。他离我太近了,我们呼吸的频率本来是一样的,但是他一靠近我,我就紧张起来了,呼吸比他快很多,我们吐出来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心跳更快了。
“你在发什么呆?”他隔着毛巾敲我的脑袋,“脸这么红,不会发烧了吧。”然后又去摸我的额头,“还好没有。”
我一句话都没说。因为我一开口,声音一定是发抖的。
他不上当。
他还是神情自若。
“我冷了,时间也不早了,回去睡觉?”他问我。
“嗯……”我准备从椅子上下来,结果他拦了我一下。
“地上凉,我去你房间给你拿拖鞋?”
我都忘了我刚才是光着脚出来的了。
“……谢谢。”
结果他直接把我从椅子上抱起来了,“你干嘛?”我很惊讶地问他。
“送你回去啊,懒得去拿了。”他得意洋洋地冲我笑,仿佛达成了什么阴谋。
他把我放下的时候,我都以为他要告白了,结果他张了好几次口的话只是“我回去睡了,明天衣服给我。”
我听到他关门的声音的时候,像触了电一样从床上坐起来追出去,我准备去开他房间的门的时候,听到了他轻微的啜泣声。
我猜得到,大概的姿势就是背靠着门,双手环抱着腿,把脸埋进腿里。我很想冲进去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怕,可是我自己也在发抖了。我也害怕。
我握着门把手,想,他大概不想让我看到他这副模样吧。
于是我就回去了。
我时常幻想我们在一起的画面。比如蜷缩在他怀里睡觉,每天醒来就能看到他欠揍地朝我笑;再比如他手把手教我做饭,做的很难吃也逼他全部吃掉;又或者我们生一个宝宝,他吃醋和宝宝争怀抱……
可是,我们真的很难有结果。我想不通怎么走,才会和他有一个结果。我甚至不确定他的心意,我们各怀心事,谁都迈不出这一步。
第二天早上的李玉卿还是一脸神气,眼睛也没肿,不像是哭过的人。
从这次以后,我们对彼此都有意的避开了,除了一起吃饭很少说话,他甚至电脑都不玩了——其实平时也不怎么玩,他总体来说读书是用功的。
我放假回家去看了马渡乔的父母。他们一开始对马渡乔闭口不提,似乎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但是当我要走的时候,他妈妈突然问我:“乔儿没能见你最后一面,帆儿说你有事,实在过不来,你当时是遇上什么难事了吗?”
“我没有事,我是故意的,”我说,“有遗憾的人,才能早点回到这世界上。”
我回到郑州的时候李玉卿在火车站接我,这次他问我要了时间,一听还是凌晨,他就非要来接我。
我看他等的那个样子大概是快睡着了,我去吓唬他,他本来脸色很难看,看到是我缓和了很多。
到家他把行李提进来,说:“老样子,明天来收拾。”
说是来收拾,结果他过来了一直在看玩游戏都没出来过,他还非要让我一起玩,我说我看书没空,他就也拿本书装模作样地坐我对面,虽然一开始他跟有多动症一样,但是还是很快进入状态认真起来了。
后来他就一直陪着我读书,大部分时间都相安无事,偶尔也会对我恶作剧,在我走神的时候也会用笔敲我的头让我赶紧看。
我们就这样过到冬天快要放假。结果我们还没考完试就一直下雪,铁路都封了。我跟母亲打电话报平安,说看这个天气,估计过年是回不去了。我考试那几天住校了,考完到出租屋的时候还在想李玉卿有没有厚衣服。结果我敲门的时候没人应。
一般情况下我就自己回房间了,可是那次我有强烈切不好的预感,我拿出地毯下的钥匙准备开门时,李玉卿把门打开了。
我看他跟没睡醒一样就让他把头低下来给我摸一下,他也不说话就把头俯下来抵在我的肩上,我摸了一下感觉有点烫,我用手把他的脸扶起来,用唇去测一下他到底有没有发烧,刚碰到他的额头他就嘴贫起来了:“怎么还占我便宜啊。”
真的像是发烧了。
“温度计。”
“没有。我身体好的很,晚上你吃什么?”
我没理他下楼买了温度计让他夹着,他死活不肯,一直说他没事,让他量个体温跟要宰了他一样。终于让他消停夹上了,他眼神很可怜的对着我来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只是没有钱看病,我之前,最害怕生病了。”
看着他跟小孩子一样撒娇,我特别心疼。
果不其然,39°8。
我让他躺着,结果一进去就发现他还是夏天那个被子,跟铁皮一样又薄又硬。这个冬天很冷,所以我都夏冬两个被子一起盖,他却只有这薄薄的一层。我把我的被子给他让他躺着,我去买点药。
他说:“疯了吧,外边下着雪,连车都没有,你知道最近的医院在哪吗?离这里二十公里,天都快黑了。”
“你又不是低烧,39°8了,再烧下去就该死了。”
“你出了意外怎么办!”他的声音开始大起来了。
“那些都是小概率事件。”
“可是,”他把头抵在我的肩上,“我不想让你承担一点风险。”
在我好说歹说下,他终于肯放我走了。走之前他还给了我一条围巾,我之前都不知道他还有围巾。
围巾上都是他的味道。我在雪地里走走跑跑,闻着他的味道,到医院医生还给我交代明天好点了让他自己也过来一下,以防万一。
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我的手和脚都没有知觉了,鞋子也有点湿了。
我想摸一下他还有没有那么烫,结果手太凉一摸他就醒了。醒了他就非要自己去烧水吃药,让我把手放在被子里暖一下。在他的生拉硬拽下我还是放进去了,摸到了一个熟悉的材质。他走了之后我掀开看了一下——是之前那件t恤。
我怕他发现我看见了,就把t恤折了一下放枕头下了,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太明显了,就把衣服弄乱再塞到枕头下边。
他回来之后我站起来跟他说我回房间了。
“可是,你没有被子啊。”
我都忘了,我的被子在他这里。并且我还忘记买了,不过我回来也已经十点多了,本身也买不到了。
他说让我睡,可是他是病人,我也不忍心让他冻着,最后达成的协议是每个人裹一点坐在床上。
我们两个坐在床上发呆,气氛很尴尬,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可是我有点困了,坐着又睡不着。于是靠在他肩上假装睡着了。果然他轻轻的把我放到床上,自己也躺下了。
过了很久,我想睁开眼看一下李玉卿的睡颜,结果一睁眼发现他也没睡。我们两个四目相对,然后都笑了。
“醒了?”
“嗯……”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你安心睡吧,我把手放到我前面,不会乱动的。”
我听完就从背后抱住他了。他愣了一下,然后去握我的手,“怎么了?还是冷吗?手还这么凉。”
“嗯。冷。”
“脚呢?”
“也冷。”
他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肚皮上,还叮嘱我:“不许摁我的筋了,太痒了。”然后用手去暖我的脚。
他真的好烫好暖和。我抱着他很快就睡着了。不过遗憾的是,第二天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做早饭了,还是没能看到他睡着的样子。
我让他去复查他死活不肯,说是已经能活蹦乱跳了。我趁他刷碗的空档下去买菜顺便给他买了衣服和被子。我一个人拿上去有点吃力,但是怕他看到价格就分了两次上去。
“一共多少?连同药一起算了。”
我正琢磨怎么报一个合理且低的价格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算了。你别照顾我的心情想着怎么说了。因为你随便说一个数我都还不了你,”他掏了一下口袋摸出一张紫色钞票,“因为我一共就五块钱。”
他自嘲地笑了笑,“之前也是,衣服不止那些钱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敢揭穿你,因为我拿不出那么多。我连都先欠着你,以后还你都不敢说,洛落,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没有以后。”
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在没有借口的时候给他拥抱。
这个新年我是和李玉卿一起度过的,他还很罕见地把钱花在了没用的东西上,送了我一把手持烟花,这算是我第一次收到他的礼物。我给他玩他一根都不肯接,说是给我的,他拿着浪费。烟花映着他的傻笑的脸,我真的希望时光就停在这里。
开学之后,我在上课的时候听到有人讨论吴义谋出来了,再加上李玉卿说他中午不回来,我猜到他是给他大哥接风去了。不过比吴义谋出来更令我震惊的是,他们还谈论到李玉卿的爷爷根本不想要他,扔了他好几次,他都自己回去了,李玉卿的爷爷觉得他吃白饭,对他动辄打骂,他也没还过手。
“那个李玉卿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样子,真不像一个不会还手的。”
他们的八卦以这句感叹结尾。
我想到李玉卿说的相依为命,并且是为了给爷爷养老送终才留到这里的,所以我一直以为至少他爷爷待他是好的。结果,他也没能从他爷爷那里得到关爱,真是讽刺。让他继续深陷泥沼的人,不曾对他有过半分疼爱和怜惜。
果然我回去的时候李玉卿还没回来,我看着地上的白菜和米,想着自己应该也能弄点吃,但是觉得一个人吃没意思就作罢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去南京的时候,李玉卿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站在阳台上一边看书一边看李玉卿回来没,到了下午两点多他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的样子应该是喝的很醉了,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
我下去接他,他轻轻推了我一下,然后就扶着墙吐了。吐完把袋子递给我,“中午的……你放心,我在大家吃之前给你夹的,干净的。”
我扶他上去,他中间一连好几次都想挣脱我,“我一身酒气,不好闻,别碰我。”
他回去就倒在床上了,我给他脱鞋他又立马坐起来,“我自己来,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些。”
他躺在床上昏睡,过一会儿会起来吐一下,我拿着垃圾桶给他接有时候会来不及,弄得哪都是。吐完我给他喂水,他也是自己拿过去喝。喝完还是对我说:“脏,你回去吧,我一会儿醒了自己收拾,我怕吐你身上。”
等他睡得沉了,我把地和垃圾桶都收拾了一下,守在他身边。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怕他呛到呕吐物窒息。
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他醒了,他坐起来看着干净的地板和我,“你都收拾了?”
“嗯。”
“不是说你不用做这些吗?”他倒还有点生气了。
“你把这些都做了,那我呢?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他把我问住了,“为什么非要去做些什么呢?”
“洛落,你告诉我,我除了拖累你,还能做什么。”
“你没有拖累我。”
他没说话,拿了衣服去洗澡了。我也回房间洗澡了,我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一股酒味。可是,只要是李玉卿的味道,我都想把头埋进去,细细品味。
洗完澡我照常拿着书去找李玉卿了,顺便给他捎了带牛奶给他醒酒。他叼着牛奶看书,看他翻书和做题的速度,效率至少是我的两倍。
突然有人敲门。他把喝完的袋子顺手扔进垃圾桶顺便去开门了。他刚把门打开就脸色骤变,回头用无助又担心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继续对着门外的人笑脸相迎。
那个人进来了,看到我很兴奋的样子,他边说“呦,有小妞呀,”边坐到我旁边,“卿做的排骨可好吃了,我给你们带了排骨。”
那个人一坐下来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李玉卿看了我一眼厉声呵斥道:“你坐着干嘛?赶紧去做饭啊!”紧接着他对着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堆着笑容说:“大哥,你等一下,马上做好。”
他把我拉走了,在厨房里他剁肉着跟我说:“一会儿你别出去。”
可是他的大哥绕到厨房里来了,我见状赶紧拿起菜刀切李玉卿刚洗好的姜,但是我没切过菜,才装模作样切了两下就切到手指了,李玉卿见状赶紧把我的手指含进嘴里,然后还轻声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下吴义谋可来劲了,“小娘子手伤到了,这下做不了饭了,让她陪我说说话。”
李玉卿显然是很怕他大哥的,但他还是拉紧我想把我往他身后拉,他挡在我前面,“大哥,这个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怎么了,兄弟们的女人都是相通的。”
吴义谋已经开始来拉我了,他还是不肯放开我,“大哥,我爱她,不是在玩她。”
“呦,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
这下吴义谋真的老实了不少。吃饭的时候没再摸我的腿——也可能是李玉卿夹在中间他也摸不到我。
李玉卿看我没怎么吃,“不合胃口吗?”
我摇了摇头。
他在自己碗里舀了一勺喂我。他很诚恳地看着我,笑容很和煦。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调戏我,我本来还担心他会太愧疚呢。
我很听话地喝了,他还给我擦了一下嘴角。他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哪怕拿的只是勺子也让人觉得美得像一幅画。
间接接吻了呢,我想。
吴义谋见状,“还是你们年轻人会玩。”
他吃饱喝足后,对李玉卿说:“你哥我回来了,继续跟着我干吧。”
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应了“……嗯。”
我虽然也很害怕这个又高又壮的大汉,也很生气李玉卿直接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他怎么着也会拒绝的。“大哥,我想跟我们家卿好好过日子了,能不能让他别干了。”
谁知道他听完就哈哈大笑,还拍着李玉卿的肩,“你小子在外边那么凶,在家竟然听小娘们的啊,”李玉卿低着头不说话,“小姑娘,我跟你说,卿这条命算是我给的,别说让他继续跟我了,就算是让他替我坐牢替我死,他也得去。”
送走吴义谋这尊大佛后,我问他:“你难道不能不再混了吗?李玉卿,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他笑着看我,“对不起洛落,真的不能。他已经把我家教的工作停了,我现在连五块都没有了。”
说起来家教,我感觉吴义谋不像是会特意安排他工作的样子,吴义谋的样子跟李玉卿描述的也完全不同。“你家教多少钱?”
“两块一小时,”两块。这哪是工作,简直是免劳教动力,“有时候会包我吃顿饭。”
“我养你行吗?”
他听了我的话笑出声来了,“不全是钱的问题,吴帮不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能走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非常生气。正当我恼火的时候却看见李玉卿笑着笑着就流泪了,他有些控制不住,抱着头蹲了下去,“洛落,从今以后,你离我远点吧,危险。”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
我也蹲下去把他的脸扶起来,他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对不起,没能保护好你。”
他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愧疚,还有一些想要冲上来把我吃掉的占有欲。他慢慢地向我逼近,我真的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吻上来了,但是他还是没有,他靠近我之后又仅仅是把头抵在我的肩上,“对不起,我不该吼你,不该让你拿刀切菜,也不该让你撞见吴义谋……又或许,我从一开始都不该去招惹你。”
我只能拼命地摇头,什么话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李玉卿在家的时间变少了,回来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带着伤,最严重的一次,回来的时候满头都是血,头发里还有酒瓶的玻璃碴子。我让他去医院他不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到我手里,有气无力地说:“还你。”
“我不需要你这么得来的钱!”
“你嫌脏吗?我也嫌脏。大哥最近给我的钱比之前多多了,我想给你买裙子的,我都没见过你穿裙子……但是你应该不想要这样的礼物吧,我真的……”
他还没说完就昏倒了,我一个人背不了他,他个子高,我只能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到出租车里,出租车司机吓得开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两倍。
到医院检查,输了点血,头上缝了几针。李玉卿醒的时候时候看见我,笑着对我说:“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
“你体格好的很,死不了。”
“是啊,我还欠你的,哪敢死。”
我看他嘴角干的起皮,皮肤也黑了不少——他先前很白净,一点也不像小混混的样子。“喝水吗?”
我正准备给他倒水,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洛落,你知道吗?先前我只做两件事,拼命打架,拼命学习。打架往死里打,想着,死就死了,没死就得继续好好活。打架就是为了求死,命运只要一天不让我死,我就得好好活着。谁也打不过一个不要命的人,所以我名声大噪,又或者说臭名远扬吧。那时候我没有任何顾虑,但是我现在每一次挥动拳头的时候都在犹豫。人打架的时候一旦失去果断和狠厉,反而会受伤更多,打重了,我会进警局;打轻了,我又会进医院。”
“那我们不打架了行吗李玉卿?”我恳求到。
他冲我笑了笑用手给我抹眼泪,我发现他手指也肿了,指关节都结痂了。“傻子,我知道了,不打了就是了。”
“你之前不是说没办法吗?”
“有的……别哭了,我听你的。”
他出院之后头上兜着网纱,缝针的那一块剃秃了一块,一条胳膊也骨折打了石膏,看上去像村口的傻子。
本来看起来就够傻了,结果回来以后又特别喜欢撒娇,眨巴着眼睛看起来更傻了。不过好在他这次伤的严重,吴义谋很久没叫他出去了。
他明明只残了一条胳膊,不让他做饭已经算是便宜他了,结果他一直装伤残人士,非要我给他喂饭。他欠揍的模样真是不忍直视,让人想把他另一条胳膊也打折算了。
因为上次切到手的事故他一开始坚决不肯我切菜,我洗完菜就站在旁边看他打着石膏的手摁着土豆,另一只能活动的胳膊切菜。动作很笨拙,而且两只手都肿的像猪蹄。那原本修长纤白的手指又红又肿,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劝他,他不肯我就要夺他手里的刀,他也死活不肯放手,而且他力气很大,我压根抢不过他这个残废。没办法我就吓他叫了一声,他以为伤到我了,就立马放手了。结果他发现我是骗他的,他就很生气地看着我,本来我以为他是装的,结果他真的生气了,把刀夺过来塞在案板上,“你知道多危险吗!?”
他眼神很冷,表情严肃,再加上他个子很高俯视着我,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害怕他。果然像是能不要命的。
他似乎是看出来了,眼神瞬间柔软下来了,“傻子,你会做饭吗?”
“不会,你担心就在旁边看着吧。”
他最终也是肯了,而且变本加厉。我把饭做好给他放在桌子上他自己不吃,伸出他的两只猪蹄委屈地对我说:“疼”。
我还是喂他了,因为我手法不熟练,他得边吃边舔嘴唇,样子还是挺性感的,但是他还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欠揍。可是他吃着吃着突然流泪了,“谢谢你,洛落。”
我愣住了,我该怎么接他的话,我总不能说我刚刚还想揍他吧。“你怎么了?”
“没事。”
他又笑又哭,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好了的日子了我们更肆无忌惮了,他纱布摘了之后干脆把头发全剃了,顶着一个光头欢呼雀跃。我还陪他一起出去找工作,终于有一五金家店愿意收他。是一个老爷爷,一个月给七百。
回来的路上他很激动地请我吃了雪糕,我想这也算新的开始了,或许我需要更勇敢一点。
我从背后慢慢凑上去,牵了他的手。结果他受惊一般把手缩了回去,然后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你干嘛?”
他的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让我感到他在等我说出口。我才不说,我是有骨气的,我才不会输给他。“看你手好了没?”
“嗯?”
他把手举起来给我看,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指关节还有些泛红。“看够了吗?够了快走。”
他扯着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他的身边,“你吃的好慢啊,”他看着我手里快画了的雪糕说,“不吃了给我,别浪费。”
“给你给你。”我不耐烦地塞到他手里。
结果他很自然地吃起来了,那是我刚刚才吃过的。我想不出他这么做除了蓄意勾引还有什么目的,结果我就是很吃他这一套,看着他嘴唇上沾着化了的雪糕,觉得他性感的要命,很想吻上去。
回到家里边跟他一起展望未来,我们坐在一起,从七百块钱聊到天文地理。我们都笑的跟放肆,似乎我们真的要走向新的人生了。
“你什么时候去跟吴义谋讲?”
“明天吧。”他坐在我旁边毫不犹豫地说。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照常做饭,结果中午饭都吃完了他还没走,我以为他后悔了,有点着急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李玉卿。”
“怎么会呢,这种事得晚上去。”
天差不多黑下来的时候他才出门,我要跟他一起去,他说绝对不行,那个地方外人不能知道。
我本来还想着在家等他的好消息,但是他走到楼下时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这些日子可能太得意忘形了——那可是吴义谋啊。我实在放心不下,就远远地跟着他去了。
那是一个烂尾楼,里边黑压压的全是人,又高又壮的有,精瘦矮小的也有,他们千奇百怪,但是有一个共同点,面色不善。
李玉卿在门口站了一会进去了。
“卿来了?”
“嗯。”
“你小子身体好了?”
“嗯。”
“刚好我们明天要干票大的,卿……”
“大哥,我不去了。我要退出吴帮。”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随即是清脆的巴掌声。后来我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光是那一巴掌李玉卿就已经招架不住了,脸肿了,鼻血也窜了出来。
“大哥,我知道。”
“你知道规矩的。”
“小拇指,我知道。”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要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