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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春宽梦窄

她不大爱说话,和谁都不太亲近,只做点头之交,这倒和昔日那个侃侃而谈的菡黛不大一样,菡黛虽沉静,却不沉默,她胸有沟壑,也会精辟犀利地大放厥词,虽一样喜爱读书,但并不沉溺于书。

不过这个叶语晨,和菡黛有着一模一样的外在,却好似两个人,她更像一个有一身硬壳的乌龟,和谁都隔着厚厚的一层。

齐隽泰身负曾良骥的重托,寻找菡黛的下落,如今有一个酷似菡黛的人在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他本来打算询问父亲母亲,菡黛和叶语晨可是同一个人,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父亲亲口说他不打算告诉他菡黛的下落,父亲因为他和林鹭音的关系,担心菡黛的安危,如今不知怎地,他也能理解父亲的担忧来,林鹭音固然爱他之甚,却也容易滋生事端,所以他应该和父亲一样多加提防,但是他还是会来想办法查出这个叶语晨的真实身份来。

这当然不仅仅因为曾良骥的嘱托,也因为自己也觉得孤凄,需要一个能谈得上话的朋友。

下午放学之际,常山听了齐隽泰的吩咐,一路躲躲藏藏跟随着叶语晨,就看她住在哪里,何方人士,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最好能摸清家中都有哪些人。

常山跟踪得隐秘,一路走走停停,尾随到了东门头,一看门楣,也就一小康之家,而且朱门紧闭,周围鲜少有人走动,是一处静谧的府邸,门口一棵老槐树,怕是有几十年了,根部粗大虬结,枝干硕大,如今虽然还刚刚入春,却也张牙舞爪直刺天际。

常山不觉若有所悟,再细细看了一回,愈发觉得熟悉,后来脑门子一拍,这不就是齐隽泰表姐春巧的家么?看来这叶语晨是菡黛无疑了,不然如何与春巧住在一起呢?

常山也不打草惊蛇,迅速回到齐府,禀报了齐隽泰,齐隽泰也不耽误,立时起身,带着常山到了东门头。

到了府邸门前齐隽泰也不客气,授意常山拍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齐隽泰如愿见到了叶语晨,不,应该说是菡黛。

只见菡黛面色如常,镇定自若,仿佛预料他会到来一样,菡黛转身入内,齐隽泰和常山尾随进去。

春巧看见他固然高兴,这表姐弟两个,甚少见面和来往,春巧喜静,因此深居简出,不大走动。

齐隽泰入座后,叶语晨,或者说菡黛说道:抱歉,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势必要学会保护自己,何况我何等身份,岂能行差踏错半步?!

齐隽泰点头:无妨,日后在学堂里我还是以叶老师待之。

菡黛点头。

只是有一点,曾兄牵念你,如今因为史集编辑需要出外实地考察,嘱我无论如何要找到你。

菡黛不觉略有愧色:因为匆忙,走之前未给他打声招呼,这是我之错,但世伯考虑越少人知道越好,甚至连你也没有告知。

齐隽泰又说:曾兄一腔赤城,皆付诸于你,走时多有不舍,并托我转达,他说若我能有幸见到你……

他这里正要说下去,却见春巧的小女儿过来,手里拿着本书,看来是想要跟菡黛说什么,却看见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故而有些踌躇不前。

菡黛见状,不由得蹲身趋近她:是不是有哪里不懂?

女孩点头,不过又怯怯地看看齐隽泰。

菡黛微笑:没事,这是你没见过面的舅舅,都是一家人,不必拘谨。

继而又拿过女孩手里的书,为她解惑起来,齐隽泰的话也只好如数吞进肚子里,来不及说出来。

后来齐隽泰不是又被别的人别的事岔开了,要不就是因为旁的什么事给忘了,总之这句话就愣是没说出来。

齐隽泰和菡黛以及春巧母女一起用了餐,离开的时候,齐隽泰说出一句话来:放心,我知道事关重大,你委身于此之事我不会说与任何人听,即便是……鹭音。

菡黛不由一笑,说道多谢。

其时常山提着一盏灯笼给二人照明,风吹过来,灯笼轻轻晃动,周围便如漾着一汪红滟滟的水,菡黛的笑如春花临水,尤其显得明媚娇俏。

齐隽泰有一刹那的失神,后来又笑自己或许是晚间就餐时喝了一点桂花酿,有些晕头晕脑。

桂花酿是春巧的拿手好活,她年年都会酿一些,一来自己喝,二来也可以卖与他人,换一些她们母女的吃穿用度的费用。

在京师女子师范学堂里,菡黛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授课、备课、看书,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却也无法真正耳根清净下来,一心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来班里的一个学生,名字唤着琳琅的,也是一个殷实家境出身的人,上头有一个哥哥,被人当作冤大头,设了陷阱令其钻进来,吸食鸦片上了瘾,家里的银子都交到鸦片馆去了,再殷实的家底也被掏空了,琳琅因此面临辍学的境况。

这里就要说到可玥了,可玥随了菡黛离开齐府,在接送菡黛上学放学的空挡,偶尔也会站在窗子外头听一听里面的老师授课,后来,菡黛做了教书先生,看见可玥有些读书的兴致,便用自己的薪金供应可玥报名入学。

可玥做了学生,邻桌便是琳琅,两个时常说说话,也一同研究一下课业,但最近这些日子琳琅不复往日那般爱说话,总是沉默的时候多,就是上课也容易走神,老师提问她也答不出来,完全是心不在焉。

可玥觉得她反常,进而关心询问她,她起先不愿意说,经不住可玥循循善诱,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原来那个杀千刀的哥哥,不仅把家里的银子掏空了,还打起琳琅的主意来,说是要她辍学,并把她卖了去做一户人家的丫鬟,银子已经收了人家的,过几日便要去当差了。

可玥大惊,立时告诉了菡黛,菡黛也吃了一惊,才设立学堂几个月,这已经是第五个学生有家庭方面的阻力了。

菡黛希望学生们能坚持学业,从而摆脱女子唯命是从的境地,做一个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

但是学业开始还没多久,这反对的声音就来了,有些是说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理应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好女工遵守妇德就好,偏还读什么书,即便是读书了,还抛头露面地出来读书,成何体统!

也有是因为家境不够殷实,家里的兄嫂有微词的,各种缘由有之,总之还是觉得女孩儿家读什么书,纯粹是浪费银子。

菡黛不觉烦恼,她本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叫女孩儿们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一味屈从命运,要活得有遵从于心的自由。

可惜了,才不过迈进学堂没多久,这是家里头方方面面的势力要将她们打回原形了?

菡黛找琳琅聊天,才知道买她做丫鬟的人家姓林,开着北京城最大的粮油铺。

这样一说,菡黛大致就清楚了,她想帮一把琳琅,把这事就给齐隽泰说了。

齐隽泰听闻此事,说道:要说去林家把这买卖的契约要回来,或许有银子就可以,关键是琳琅的哥哥,若下一次没钱进鸦片馆了,是不是又要把琳琅卖了去换银子呢?

站在一侧的琳琅忽地悲愤:他要是再这样,我就是拼了一条命也不受他摆布,我要像先生说的,努力读书,日后也做一个教书先生,或者是账房先生,那样我哥哥就别想再摆布我,我想好好地做一个人,堂堂正正的人。

菡黛不禁会心地微笑。

齐隽泰为这事去找林鹭音时,林鹭音不由得喜不自胜,确实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齐隽泰对她有些冷落,两人之间不似从前那般好。

等到齐隽泰说明来意,林鹭音说道:家里确实因为小怜身子重了,想买个丫鬟伺候流云。

齐隽泰不禁摇头:有小怜的前车之鉴,为什么还要买个丫鬟伺候他,不可以是小厮么?

林鹭音不由结巴:流云身边有一个小厮的。

有了小厮,为什么还要丫鬟?这不是惯着他么?还是觉得小怜如此遭遇不算什么,反正日后等林流云长大些,也不亏待她,将她收了房纳做来妾就是,也算是对得起他?可你有没有问过小怜,她乐不乐意?还是你们已经帮她好了,不过就是一个丫头,让她做少爷的妾,吃穿不愁,还不用再伺候人,有什么不好?可丫头就该如此吗?丫头就不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么?你们有没有问过小怜,她愿不愿意,她想怎样呢?我就听闻小怜不乐意,还为此逃跑过,不过是被人抓了回来。

林鹭音被齐隽泰一系列的质问吓得一脸煞白,

齐隽泰愤然。

林鹭音大骇:这……这……这……

齐隽泰觉得失望,看向林鹭音的眸子也失了神气:鹭音,流云还小,只有十五岁,你不觉得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即便不是好好读书,以备日后帮衬着家里,经营好粮油铺子,也应该循规蹈矩,做一个不给他人添麻烦添堵的事么?!还有,你这个姐姐,不应该上对父母谏言,下对弟弟有教导守护之责,引他入正途,而不是应该任由其发展,专做些辱没门第之事么?

林鹭音眼里含泪:你所说的这些,我哪里不想,不过是父母健在,流云顽劣不堪,不听教诲,我这个做姐姐的也说不上几句话……

齐隽泰摇头,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不觉怜惜,说道:算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教诲改变一个人何其之难,我此番过来,就是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把这卖身契赎回来。

齐隽泰又看她几分疑惑,说道:你也别多疑,不过就是学堂里的一个学生,不愿卖身为奴,还想多读读书。

林鹭音点头。

遂回去和林流云商议,林流云哪里肯,他如今是过惯了好日子,样样都要最好的,也都要拣自己喜爱的,高兴的,但凡一样不如意撒泼耍赖,搅得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林开源在家的时候少,他有自己的乐子,儿子的事他不大管,他也没时间管,林夫人身体孱弱,没有那个精神气,一般都息事宁人地由了他,至于林鹭音,也确实是奈何他不得,她待要管他,他就一句话堵回来:姐姐不过是一女子,说到底是要嫁出去的,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的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何况如今不过就是买一个丫鬟,家里又不是拿不出那份银两,至于那卖家要是嫌银两少了,再多加些就是。

林鹭音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家已不成家了,也没个主事的人,这样下去,可不要捅出乱子来,或者说已经出了乱子,小怜如今大腹便便,整日的神思恍惚,如今再要由着流云的性子来,怕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小怜来,如果真成这样,好人家的女孩儿谁会嫁过来。

于是便去找林夫人商议,林夫人也恨儿子不争气,便堵了林开源,不准他到外头厮混去,商量着儿子的事。

林开源睡了一觉醒来,看见母女两个像监守犯人一般看着他,眉头自然皱了起来,一边不耐地问是何事。

林鹭音便“噗通”一声在林开源面前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将自己忧心之事说了出来,如今林家粮油铺子一派红火,生意蒸蒸日上,白花花的银子像雪花一般进了林家的门,殊不知,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娇,得意时要有备无患想着落寞时,不可肆意妄为,而且财如流水,今日进了林家的门,明日也可进去李家的门,但凡要这财源不断滚滚如流,必得尽心尽意开源节流,该花银子时得花,不该花时就不能花,不能没有节制,疏于管理,要知道人人都爱银子,可是银子也挑人,它也喜欢善待它的人,不喜欢不懂它,只知奴役它的人,只恳请爹爹不要娇纵着流云,一味地花钱,而不知道有计算,另外,流云年少,真不该在女人身上太过于花心思。

这话算是说得明白了,林开源沉溺于酒,林流云好色,林家的两个男人无一用心于生意,这银子还会持久得滚来林家吗?

只不过,俱于父亲威严,林鹭英只着重谈林流云的事。

林开源心里恼怒,但又无法驳斥,而且林流云确实不像话,故而同意了林鹭音的建议,嘱咐了账房先生,不得由着林流云随意支银子,但凡要支银子,得通过他。

林流云既然拿不到银子,买丫鬟之事也就办不成了。如此,林鹭音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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