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田康乐躺在床上，盯着帷帐想着夜阑阁的事。她脑子里回想着江湖话本小说的故事情节，将传言中的松月公子同小书中侠肝义胆的主人公联系起来，不知为何心里痒痒的。思索片刻后，她还是架不住好奇心，唤外面的小丫鬟进来给她穿衣打扮。
昨儿田柾国说的如此神秘，她今天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康乐没让下人报送，只悄悄去了前厅，躲在屏风后面暗中观察。
正座上是自己的父亲母亲，那位淮州公子坐在东侧的椅子上，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厮，恭敬地站在一旁。
康乐透过屏风的间隙细细分辨，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虽看不出几分颜色，但却是肤白胜雪而线条硬朗，似是个美男子的模子。那人身着玄色缎面圆领袍，内里立领为白色，腰间是镶银革带，后背用银丝线绣着团鹤图案，袖边也有银色翻花图案。室内温暖，他外穿的大氅正放在一旁，也是黑色。另一位小兄弟站在背光处更加看不清脸，只见他穿着灰蓝色的圆领袍，深蓝色内衬，一副清爽干练的模样。
“小姐，你。。。”
来者是田柾国，他刚从庭院练完剑出来，满头都是汗。康乐没等他说完便赶忙拉他到身边，一把搂过他的脖子，迫使他也弓下身。
“嘘！”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前厅，用气声说：“看。”
田柾国一时没能适应如此亲密的接触，又担心自己汗水沾了康乐的衣裳，便小心地从康乐的胳膊下退了出去，心脏也砰砰跳。他看向康乐，对方正聚精会神地偷看前厅里的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个中缘由就是如此，恕晚辈不能从命。”
那位公子声音低沉而清列，其质感像是陈酿的美酒。
“闵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女儿又不是嫁不出了，要求着你们家的。”
这是林夫人的声音，她语气急躁，似是动了怒。
“晚辈不敢，只是婚姻大事不可唐突，思虑再三，才特意上瑞都来拜访二位。”那位闵公子站起身来，朝着康乐父母拱手作揖。
田策为听闻冷笑着说：“哼，当初是你父亲说要两家结交，搬出自个儿有五个儿子出来同我商量，我们田家还没说答不答应呢，你们倒好，指着你闵松月来糊弄我。”
他就是那位“松月公子”？
康乐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欣喜，瞪大了眼睛想看清一些，但对方起身后便是背着光，比之一开始看得更不真切了。
“家父当日之言确实失了妥当，我替闵家向您赔不是。”
田策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你算个什么，在淮州有些势力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要赔不是叫他闵征亲自来。”
“老爷，你消消气。”林氏见状赶忙递了茶盏过去劝说。
“本是应该同家父一起来的，只因他老人家近来身子不爽，卧病在床半月有余了，便只能由我独自前来。”闵松月并不畏惧，一字一句解释到。
“晚辈当年幸得大人扶持才有今天，大人之恩没齿难忘，只是天命身不由己，若是过了这五年之限，我必重礼来访。”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要我家康乐等你五年？！”林越安气道。
“晚辈不敢。”
“哼，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你们夜阑阁也没把我田家放在眼里。”田老爷抿了口茶，“咚”的一声将茶盏按在桌上，“罢了，就当我们两家没有约定过，以后也不必来往了。”
他眼皮也没抬一下，朝着两边丫鬟们摆摆手，道了声“送客”。
闵公子面上却也未见不安神色，仍是一副冷冷定定的声音道安拜别，便转身离开。只是他走的时候顿了下身，眼眸微转迅速朝厅后屏风处瞥了一眼，不及片刻便又收回眼神若无其事般大步离开了。
康乐自是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而田柾国则凑起眉头，目光追随那人的黑袍直至其身影消失在视野内。
他就是闵松月，果真是叫人万般生凉意。
田柾国虽没有看清样貌更未与他有过交涉，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不好惹的主，被盯上的话恐怕有千百般的好手段等着。
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心里竖起一层敌意。
田康乐瞧见对方走了，这才慢悠悠地从屏风后面出来，踱着步子走到前厅。
“怎的，这客人也没留下用午膳便走了？”她道。
田策为没说话，林越安上前来拉过女儿的手，说：“看那泼小子是配不上我家姑娘，你爹爹啊，赶紧着打发走了。”
“竟如此！难道五个儿子没一个满意的吗？”田康乐佯装吃惊。
“哼，我看连老子都差强人意。”田策为适才消了气，又被撺掇出一点火星，“说是五个儿子，结果四个有婚约在身，只他个没名分的还未嫁娶，来了一通，竟说些江湖术士算命的鬼话，五年内不宜成家，找我退亲来了。”
康乐听闻便大概知道了自己错过的一些谈话内容，忙给田策为倒上茶递过去。
“爹爹别生气了，想来夜阑阁那样的江湖门派，对道行上的鬼神术士多有敬佩的。而且这哪儿叫退亲啊，顶多毁了个口头之约罢了。再说了，他们没诚意我们打发走了就算了，是他来我们田府登门道歉的，我们又不低他一等，爹爹不必如此动怒。”
田策为接过茶水，慢慢喝了一口，心里平静了许多。
既是不靠谱便算了，他本也不愿意看康乐早早定下人家嫁出去。
他心想着，又觉着有些不对劲。
“乐儿，你怎么知道是夜阑阁的人？”
康乐脸上苦笑着撇了撇嘴，田策为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转头朝一旁的田柾国看去。
“柾国啊，你口风不紧。”
田柾国闻言低着头，道：“属下知错，还请老爷恕罪。”
康乐忙起身护在田柾国身前，闷闷不乐道：“不怪阿九，是我想知道才问他的。您平时不让我知道些官场上的事女儿也理解，只是这次可是关系到女儿婚姻大事的，难道这也不能打听吗？”
“你可以向爹爹打听嘛，怎么晚膳时气得跑出去，之后又问柾国呢？”田策为抬眉。
“我。。。”她回想起自己饭桌上的失态，又有些羞了起来，“我就是喜欢听阿九讲嘛。。。”
林越安瞧着女儿这样子，乐呵呵地打圆场说：“瞧这两人，从小便粘糊，如今还是那般要好。”
田策为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看着康乐拉着田柾国的手跑走了。
他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叶是上好的天水青，茶汤醇爽，茶香馥郁。一颗茶叶不小心沾在了嘴唇上，田策为轻轻取下，竟发现上面有了点点霉白色。
“呀，这下人们是怎么做事的！”林越安眼尖，一下子看见了，忙挥手让下人把茶盏撤下去。
“快沏盏新茶，不仔细些小心你们的皮。”
“还有，让库房的好好查看，这好茶叶让他放霉了可要他好看！”
田策为没有言语，只盯着手中发霉的茶叶，像是被某种厄运击中，心里有说不出的恐惧，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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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玧其出了田府的门，朴智旻才贴近了问：“刚才屏风后头，公子可是看见了什么？”
“你倒是眼尖。”他拢了拢大氅，从田府出来空气骤然就冷了许多，“不过相府能有什么，大抵是些猫儿狗儿的动静罢了。”
“相府还有相国小姐啊，怎么今日没见着，还有她那个小跟班。”
闵玧其淡淡道：“倒也无妨，少些麻烦。”
“公子难道是怕当着人家面会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吗？”朴智旻打趣道，笑眯眯的脸被闵玧其一记眼刀给打回了原型。
“咳咳，属下说笑的。”
瑞都冬天多阴天、下雪，今天确实是难得的大太阳，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阳光照得人很舒服。
“公子不戴帷帽吗？”朴智旻正收着呢，瞧主子一直没有要带的意思。
闵玧其抬头看天空，太阳发白，努力地放着光却没有什么暖意。“这么好的天，就算了吧。”
瑞都，他当真是好久没有回来过了。
“好什么呀，这瑞都可真冷，咱在淮州，什么时候要时时披着个大氅啊。”朴智旻抱怨道，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尤其是从温暖的田府出来一跃到寒冷的室外，这差别让他觉得更冷了。
“可田相家真暖和，连门廊院子也像春天似的，这不知要烧多少炭火呢。屋内焚香气味也好闻，我不懂香，也一闻就知道是名贵品。”他双手抱胸，不停搓着自己的手臂取暖。
“不光如此，”闵玧其补充道，“方才我喝的茶，是上好的天水青。”
“天水青？”
“那是西方蒲兰国的特产，长在雪山顶上，蒲兰天水湖周围，培育和采摘都极困难，是蒲兰国给大禛的贡品，据说每年进贡不足百斤。”
“真如此，那便是贵品中的贵品了。”
“如此贡茶，在田府倒也不显名贵了，我看他们平日喝的茶恐怕比皇城里的那位还要好。”闵玧其嘴角上扬，轻轻一笑，“也难怪，这么引人注目势必会有付出代价的时候，智旻啊，我们退了就好，不要提起和田家的往来。”
“明白。”朴智旻应声点了点头，“那我们眼下是去客栈还是老宅？”
“老宅。”闵玧其沉声道，“难得来瑞都了，自己家的事情也要处理干净才行。”
一阵朔风起，微微吹开了他的氅衣。
他皱了皱眉，看着天空飘来片片阴云。
“刚说天好呢，竟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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