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
今天天气一点都不好,阴沉沉的,
要下雨的样子。
但今天是个好日子,难得的好日子。这样的好日子一年到头也是没有几个
的。
不过对于卫庄来说,这样的好日子与其他日子并无半分不同。
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身练剑,练够一整个时辰才去用朝食,然后批阅各地上报的文书。
他很忙,忙着为自己的理想大业添砖加瓦,即便这世上已再无人配得上当他的对手,他也没老到要隐退的时候。
盖聂从卫庄开始练剑时就跟在他身后,但他什么都不说,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跟着,直到卫庄批完了大部分文书时才开口。
“小庄,我去看看天明。”
卫庄正对着卷文书皱眉头并未理睬
他,连头也不抬一下。
盖聂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披上深灰色的斗篷,离开了。
他走后,卫庄抬头看向窗外。起风了。
盖聂在去见天明的路上遇见了少羽,少羽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青年了,他不再意气风发,反而越发平和。
他瞧见盖聂,笑:“盖先生也来了
盖聂略一颌首。
“上次见月儿时她挺着个肚子,现在想来也生了,就是不知是男是女,长得像天明还是月儿。”
他这一言得了一声取笑。
“孩子还太小,五官都未长开,怎
看得出来?”
也长大成人的石兰着一身大红衣裳
,慢慢地从树之间的阴影里走出。
“石兰,蜀山那边可好?”
“还能怎样?一如往昔,不好不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急不缓,如此已是极好。”
“看来,江东那边也是一如往昔。他二人并肩而行走在路上,是极为
般配的一双璧人。
称得一旁走着的盖聂好像发了光。
好在天明自己搭建的农舍离得不远,他们已经可以听见天明在院子里打呼的声音了。
农舍院落里,天明坐在摇篮边,此刻阳光正好,他支着条胳膊拖着下巴流着口水打瞌睡,睡得很死,连他们来了也不知道。
他们也不管他,注意力都在摇篮里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身上了。
那孩子生得雪嫩,见有生人来了也不怕,睁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好奇地瞧着他们,乖得让人心疼。
一直到被少羽疼了脸才撕破了乖巧的表象。
洪亮的哭声把一边打瞌睡的天明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趴地上。
然后原本在厨房掌勺的月儿直接让他与大地做了一个拥抱。
“天明!你又把羽儿弄哭了!”“诶?月儿,这次可真的不关我事
啊!”
“除了你还有谁啊!”
少羽乐得在一边看天明被月儿教训,石兰和盖聂倒是尝试着哄哄孩子,至少让他不要哭得那么凶。
那叫羽儿的孩子得了哄,一下子不哭了,反而努力摇晃着短短的手臂抓住了盖聂粗糙的手指,咯咯笑了。
于是盖聂也露出一个浅浅的,淡淡的微笑。
盖聂回到流沙时,白凤也回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黑衣黑发,周身洋溢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死亡气息。
但他真的很年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气,嘴角一钩,邪魅妖冶,加之相貌不俗,若是走在大街上,不知会有多少妙龄女子芳心暗许。
可他跟在白凤身后,走在流沙,除了盖聂,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
他毫不在意,落落大方地站在一旁看着白凤向卫庄汇报,见盖聂看他,微微一笑。
窗外从早上开始一直阴沉沉的天终于落下了第一滴雨水。
卫庄漫步在细雨中,又一次没有打伞。
他慢慢地走着,盖聂也慢慢地跟着
他知道卫庄要去哪。
卫庄有的时候,会到一个人的墓碑前嘲讽对方的愚蠢,或者什么也不说,然后一天就又过去了。
但是今天卫庄走到那座孤坟前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着,只是站着。
于是盖聂亦然。
雨下得大了些,被雨水浇透了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个湿泞的沼泽,卫庄漏在兜帽外面的长发也变得湿漉漉的。
盖聂站在湿泞的沼泽上面,感觉到了从那里带来的力量。
他知道,时间不多。
“小庄,我今天见到了天明的孩子
“那孩子小小的,长得粉雕玉琢,很讨人喜欢。哭起来像山洪,笑起来像他爹一样。”
“眼睛很大,非常清澈,一点悲伤和愁苦都没有染上。”
“若是他长大以后也可以这样就好了,可未来的事事谁说得清楚呢?总之不会比我们那时更坏了。”
盖聂突然变得很多话,像是这一天的沉默都在此刻尽数向卫庄吐露。
而卫庄沉默着,只是看着那座孤坟,面无表情。
而不远处,也经历着一场没有交流的对话。
“雨下久了,连只乌鸦也没有。”“小子,我得走了。”白凤坐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沉思,那个年轻人手臂虚搭在他肩头,说实在的,这小子现在可比他壮多了:“下头可对我们这种人不怎么友好,你还是晚点下来比较好,有时间多拯救几条小生命抵消点杀孽。”
一条细细的铁链从地里升起,精准地拖拽着年轻人往下地下沉。
“好好照顾自己。”
他最后这么说,然后就被这湿泞的沼泽吞没了。
什么也没留下。
“小庄,我…………”盖聂原本想抬手拭去卫庄白发上的水珠却穿过了他的胸口,于是他静静地收回手,说:“我得走了。”
“下次再来看你。”雨停了。
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石碑上简简单单
的,连生卒年都没有,只有四个字。
——盖聂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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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