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谁啊！”男生不耐烦地皱眉，“说的又不是你，凑什么热闹，多管闲事！”
纪晨光指了指地上的墨水∶“我不管你说谁，你长这大，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尊重他人劳动成果是可耻的么？”
“嚯，你还来劲儿了是吧？”男生挑了挑眉，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样∶“墨水自己要掉，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一个新来的，哪有你教训我的份儿？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周遭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听到这话，立刻发出一片嘘声。
纪晨光丝毫不示弱，抬眸一瞥挂钟，旋即把拖把塞在男生面前∶“距离早读开始还有两分钟时间，够你弄干净了。”
男生抢过拖把往过道上一扔，顺手指着站在讲台后的安然∶“这破地也用得着我亲自动手拖，那她在这个班上还有什么用？浪费空气？”
又是一阵哄笑，不怀好意的笑声中，纪晨光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反问道∶“连地都不会拖，你又有用得到哪去？”
“你！”男生脸上顿时浮现出恼羞成怒的神色来，伸手就要去抓纪晨光的衣领，纪晨光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加重了语气∶“自己拖干净！”
“我来吧。”
众人回眸，只见安然淡定地走下讲台，一面弯腰捡起倒在过道上的拖把，一面伸手去捡满地的墨水瓶碎片，沾满墨汁的碎玻璃将她白皙的手掌染成黑色。
“安然！”在她站起身准备处理墨水时，纪晨光突然摁住她手中的拖把，强行从她手中夺过来∶“不用你拖！”
安然一惊，但只迟疑了大约一秒，便立刻熟练地再次去抢拖把，固执道∶“快早读了，我来弄。”
“听见没听见没！”和纪晨光僵持着的男生立刻露出一种令人反感的笑容，戏谑地看着低着头的安然∶“这都是她自愿的，我可没逼她！”
纪晨光冷冷瞪着他，极其少见地开口骂人∶“不要脸！”
“你说什么？”男生闻言，脸上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随之而来的愤怒一览无余∶“有种再说一遍？！”
纪晨光捏着他手腕的力度不由得加大∶“我说你不要脸！”
“妈的混蛋！”男生对着纪晨光破口大骂，用另一只手在纪晨光胸口狠狠推了一把，“找抽是吧？！”
纪晨光被推得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课桌上，随着课桌发出“哐”的响声，周围同学一阵起哄，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劝解。
“不要打……”安然不和谐的声音淹没在起哄中，还在写早读任务的樊莘言闻声也转身回头，见昨天新来的同学和本班同学剑拔弩张的架势，连忙放下粉笔冲下讲台∶“不要打架！”
早读铃声准时响起，门口传来一声低喝∶“你们干什么！”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只见班长何旭抱着一沓资料站在门口，皱眉瞪着闹哄哄的人群∶“听不见早读铃声吗？”
看戏的同学一哄而散，伸长脖子大喊“打得好”的好事者也悻悻缩回自己的座位，好像在为被强行终止的闹剧而感到惋惜。何旭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属框架眼镜，微微眯着眼将新来的纪晨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走进教室放下手中的资料后，便径自向两人走来。
那时男生的手还揪着纪晨光的衣领，安然攥着拖把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因为用力致使手指骨节微微发白。
“怎么回事？”何旭凝眸望着地上一片狼藉，不等纪晨光开口，挑事的男生就恶人先告状道∶“值日生不好好打扫卫生，还不让说了？”
纪晨光甩开男生揪着自己外套的手，看向何旭∶“你是班长？”
“是，”何旭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按照校纪校规，打架斗殴是要领记过以上处分的。”
纪晨光看一眼站在一旁无措的安然，又看了看理直气壮的男生，突然拉起安然的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开，露出满手墨水∶“那不尊重他人劳动成果呢？”
何旭的目光落下时，安然像是被烫了一连忙缩手，但手腕却被纪晨光紧紧攥住，怎么也挣脱不开。何旭定睛瞧了瞧满地的黑墨水，转头看向挑事的男生∶“吴皓阳，你怎么解释？”
“谁……谁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吴皓阳一急，口不择言道∶“再说今天的地又不是她拖的，这也有脸说是她的劳动成果？”
“那你们告诉我为什么全班只有她一个值日生？！”
纪晨光此话一出，全班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一种奇怪又惊诧的眼神看着这个初来乍到的少年。
何旭的脸色沉下来∶“今天的值日生呢？”
没有人说话。
“今天的值日生！”何旭重复一遍，“起立！”
依旧没有人敢站起来，安然挣脱纪晨光的抓握，抽出手背在身后，墨水染上校服衣角。
何旭大步跨上讲台，走到通知栏边，扫视着值日安排表，连续念出一串名字，被点到名字的人似乎很意外，却还是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何旭转过身来，盯着站起来的人∶“为什么不值日？”
教室里寂静无声，刚才起哄得最凶的几个人此时都恨不得把头塞进书空。只有站在第一排过道处的樊莘言开口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安然一个人值日。”
“没事的！”一直沉默的安然突然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发声，“我可以弄干净！”
“你们两个先回座位准备早读吧，”何旭闻言看了安然一眼，“谁弄脏的谁自己弄干净！还有今天的值日生，各扣除个人纪律分五分，纳入月末总结考核！”
“得得得！弄就弄呗！”吴皓阳负气地从安然手中抢过拖把，嘴硬地叫嚣∶“我又不像某些人废物得连地都不会拖！”
安然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伸着脏兮兮的手还想去拿拖把，被吴皓阳一把推开，他看她的眼神中充满显而易见的厌弃。
“好了好了！”坐在第一排的女生站起身来，从吴皓阳手中拿过拖把，利索地将地上的墨水拖干净，“不就是拖地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弄干净就好了，有什么好争的。”
眼镜女生立刻回身对着她一顿猛夸∶“还是咱们晓绯好，”同时极具针对性地瞟了安然一眼∶“不像某些人！”
安然低着头，不做辩解，纪晨光伸手握住她的手臂，拉她绕过满脸怒气的吴皓阳，回到最后一排座位上。
拖地的女生经过安然身边，低头瞧着她的桌面，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安然双臂交叠放在桌上，遮挡住他人的大部分视线。
女生叫朱晓绯，成绩一般，但长相漂亮，身材纤细高挑，加之十分会打扮自己，是整个班公认的“班花”，无论在老师还是在同学眼中，都是十分讨喜的存在。
安然和她恰恰相反，她不仅不讨喜，甚至于讨嫌，在班里的境况比透明人还要糟糕。
纪晨光刚坐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干净的桌面，随即明白了什么，转而看向安然的桌面，果然又换回了昨天斑驳肮脏的样子，从她的手臂侧边，露出一个没被彻底遮住的“贱”字。
“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纪晨光的话还没问出口，就被安然打断了，她顿了顿，表情依旧平静如水，回身从书包里抽出课本，“是命吧。”
是命吧，如果是命，那除了认命，又能怎样呢？
纪晨光刚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是最有勇气最敢于反抗命运的年纪，为什么她偏偏选择了屈服。
纪晨光想不明白。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明明看不见半点懦弱的影子，相反还能捕捉到一丝不屈的倔强。
他看向她被墨水染得脏兮兮的手，从书包里翻出纸巾，轻轻推到她面前∶“擦擦吧。”
“谢谢。”安然轻声向他道谢，抽出一张擦拭着手心，纸巾上除了漆黑的墨水，还染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刚才握着的玻璃碎块划破皮肉，扎进了她的掌心。虽然她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明显的痛感，但纸巾上的红色还是那样明显。
纪晨光摸遍身上所有口袋，终于摸出唯一一个创可贴递给她∶“记得洗干净，尽快消毒，很容易感染的。”
安然攥着纸巾的手紧了紧∶“没事的。”
纪晨光深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问她∶“疼吗？”
“不疼，”安然摇摇头，浅浅地对他笑了笑，笑里居然还颇有些安慰的意味。
难道她从来都意识不到最需要被安慰的人是她自己吗？还是像她所说的那样她确实已经习惯了这种没人安慰也没人在意只有戏弄排挤的生活？
纪晨光用书挡住脸，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这个新同学一定觉得自己很奇怪吧。安然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纪晨光，少年的脸被课本挡住大半，从安然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颜。
觉得奇怪才正常呢，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再多数。安然不仅不觉得纪晨光的反应有丝毫不正常，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庆幸。
幸亏像她这样的人不在多数，像她这样的人本来就越少越好，最好是一个都没有，她甚至希望自己就是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
教室里书声朗朗，所读字句皆充满希望。
“要做向日葵，向阳而生，永远活在光里……”
那是前排朱晓绯甜美的声音，与此同时，阳光穿过窗玻璃，洒进教室，不偏不倚洒落在少女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轮廓，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样。
阳光同样落在樊莘言身上，梳着高马尾的少女整个人宛如一朵向着太阳开花的向日葵，美好得难以找到合适的语言形容。
阳光洒满教室的每个角落，唯独避开了最后一排的安然和纪晨光。
她突然觉得很愧疚，因为他本来也应该是站在光里的人。
安然自嘲地苦笑了一下，看向课本上那几行字。
“向阳而生，永远活在光里。”
这些都不属于她，因为世界根本不像书里描写的那么美好那么值得期待。
或许生活本来就是一部舞台剧，她只能瑟缩在昏暗的角落里，扮演最悲哀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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