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流星闪电,被射穿的倒霉蛋软软的趴在墙头,已经往生极乐了。影子飘上了高台,利刃无声的刺穿盔甲,飞溅的鲜血熄灭了刚刚燃起的火焰。战斗在瞬间结束,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了一切。
再往北十几里,就是通向南相都城寿姚的必经之路思归川码头。整整在水上漂了十多天的士兵们兴奋的握紧了手里头的武器,终于到了决战的时候。副将悄悄的摸上来,低声说道:“高帅,前面就是思归川了,咱们马上就可以攻克寿姚,拿下南相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盆冷水当头泼来:“全军调头,点烽火。咱们就只有一万兵马,前面还有二十万敌人,让兄弟们去送死吗?撤。”
没有人言语,所有人都把疑惑埋在心里,忠诚地各司其职,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中。远处的烽火台一个个的燃烧起来,沿着大江急速的把警报传向下游。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大路上人声鼎沸,兵甲铿锵,大军扑天盖地袭来。若是等主力大军登陆后,一头撞上了敌人的伏击圈,那后果可想而知。
大江在通过了陵川口之后,就是千里烟波的山鬼大泽。这地方水道陆地各占五成,道路狭窄而且是千回百转,极其复杂,不熟悉的人一旦贸然闯入,基本上是有来无回。
二十万南相军兵分两路,相隔约十余里,沿江衔尾急追而来。高溪楠带着一万骑兵时而加速西去,时而回身向追兵或冲杀一番,或射上一阵箭矢。始终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状态。追了一阵子,南相军的主将不耐烦起来,怒道:“全军并拢,加速追上去消灭他们。”
副将急忙劝阻道:“将军,属下瞧对方并没有多少兵力,似乎是一支疑兵。现在情况不明,敌人的主力并未现身。还是小心些为妙。不如将军率后队先行退回大营,以防敌人乘虚而入。属下带前队继续追击。”
那主帅说道:“好,传令,后队转向,退回大营。前队继续追击。”传令兵接了令旗,快马奔去。
大堂中人头攒动,众人都怒气冲冲的盯着对面的那对男女。白天还满面红光的容氏此刻指着那女子大声叫道:“慕妃雪你这个小娘生的水性杨花的下贱胚子!趁着自家夫君不在,就红杏出墙勾引你姐姐的新婚夫婿。大家伙说说看,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就应该沉塘以正视听。不然她一人的名声扫地是小,咱们国公府和慕家的清誉就都保不住了。”
甘凌云辩解道:“岳母大人,您听我说…”
“贤婿呀,我知道这事儿不怪你。”容氏打断了对方的话:“男人吗,三妻四妾很正常。放心,回头等你们小两口有了后,岳母自会给你纳几房好姑娘进门侍候你。但今天,必须得把这个小贱人给处置了。来人哪,抓住她,沉塘。”
慕妃雪心下冷笑,看起来你已经知道了。前日容氏死乞白赖的求她给女儿一个机会入宫侍君,后脚慕妃雪就把自己姐姐的名字从秀女名册上给划掉了。想吹枕头风,做梦!何况你跟我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早就找好了下家。好啊,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笑颜如花:“母亲这话可就太过分了些。您这先前还找我想让姐姐入宫,转过头就给她许了人家。万一宫里下了旨意,您这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后面的话已经没有说的意义了。没错,容家人是早就知道了慕妃雪在后头动的那些小手段,但不代表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婚礼宾客盈门,几乎全云天的人都知道了。要是真的追究下来,证人是不缺的。容国公府早就不是那个跺跺脚就能让朝野噤若寒蝉的权势滔天之家了。一个落魄的家族,是不乏想要落井下石的人的。
容家人愤怒的瞪着容氏母女二人,连儿子都站到了她的对立面。这娘俩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慕妃雪表面上很平静,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叫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吃瘪了吧,活该!
老国公冷眼旁观着场上局势的变化。心下暗赞:好厉害的丫头,三言两语就把整件事给翻盘了。名声扫地和灭顶之灾,孰轻孰重大家心里都有数。可人总是有弱点的,或者也可以说是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事儿。他使了个眼色,容国锋心领神会:“公主,姑母,这大喜的日子就别提这些了。二位各退一步,就此把事儿给揭过去吧。既然您都来了,今天正好有个事儿,要和殿下您商量一下。”
道路狭窄昏暗,十万人马想要调个头,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军令一路传下去,各队开始争先恐后的调整队形,人人都想早点回去休息。一时间人嘶马鸣,催促声,号角声纷乱交织,队列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屋漏偏逢连夜雨。乌云遮住了星月,豆大的雨点密集的砸落下来。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更加剧了混乱,也遮盖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声响。直到有人被倒地者绊倒,又被人给踩了几下,骂骂咧咧的从泥水中爬出来。忽然感觉手上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黏黏糊糊的。一道闪电破空划过,照亮了那张亳无生气的脸庞,暗红色的液体漂在泥水上随波逐流。一声大叫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死人啦!”
话音刚落,一支箭钻进了那人的口中,永久剥夺了他说话的资格。黑暗中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惨叫声此起彼伏。人人都在四散奔逃,队伍完全乱了。任凭将官们呼喝呐喊,挥着马鞭和战刀抽打砍杀,也无济于事。
死神挥舞着镰刀,肆无忌惮的收割着生命。后军很快就倒了一地的尸首和伤兵,剩下的约六七万人慌不择路,正好和听到动静,前来查问的主帅撞个正着。那顶盔贯甲的将领怒火攻心,喝道:“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尊我的命令撤退回营?”
一个小校哭丧着脸道:“大帅,后头有埋伏!”
没等他的大帅搞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前头又乱了起来。主帅顾不上那一地鸡毛,拨转马头向前面急速奔去。一边跑一边叫道:“副将,快组织后队停下来列阵守住。我去前面看看。斥候,快去三十里外的水寨,叫他们赶快派大幢蒙舰来支援接应我军脱困。这帮王八蛋,是怎么看得门?四道防线都拦不住那些偷袭老子的杂种!”
这是要讲条件了。慕妃雪依旧笑容满面的凝视着容国锋,本姑娘今天倒是想知道,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只听得容国锋说道:“公主,姑父的书信今日刚刚才送到寒舍。是和您有关的,您要不要看看?”他一挥手,下人捧着托盘双手奉上。
慕妃雪侧头看了一眼。没错,是慕家惯用的松柏木盒,里头躺着一卷竹简。既然盒子已经被打开了,想来他们早就知道了信的内容:“小国公,别卖关子了。既然你都知道了,不妨分享一下。”
“恭喜表妹认祖归宗。”容国锋也不含糊,直接放了大招。
女孩子的笑容逐渐凝固,甚至有点不知所措。这是真的吗?慕妃雪这才伸手从盒子里拿出那卷竹简,细细的读起来。字迹、行文、印鉴、暗花都对得上,信是真的。她紧紧的握着那竹简,一滴泪水滑过脸颊,溅落在红尘里悄然逝去。
入不入家谱,认不认祖宗,她根本就不在乎。现在的慕妃雪,既有一个公主的显赫身份,又是广宁候府正经八百的正房少夫人。已经没有必要和那个贱商之家再有任何的瓜葛了。但生她养她的母亲不可以!她在慕家受了那么多的苦,绝不能让她落个孤魂野鬼永不得超生的结果。
可慕妃雪也明白,既使是父亲他发了话,让母亲的灵位入宗祠,事情还是存在着许多变数的。而最大的阻碍就在眼前。掌家大娘子容氏霸道强势,必然不会那么轻易的让步。而且这种事情都不用她亲自出面,随便在慕家找几个长辈就能给搅黄了。自己倒无所谓,名声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那帮老头子要是听了容氏这个恶妇的挑拨怂恿,拿个“不敬嫡母,不遵长辈”的大帽子压下来,那自己多年来孜孜以求的就要永远的付之东流了。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低头服软。容氏和她的那一双儿女,还有国公府的一大群人,都是永远也喂不饱的白眼儿狼。一旦被缠上,不把你给剥皮拆骨吞的渣都不剩,他们是不会罢休的。慕妃雪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没有用的废物!再强大的人,也是绝对不可能同人人都奉若神明的圣贤定下的规矩对抗,因为那样就只有粉身碎骨一个选择而已。
激战了两个多时辰,南相兵马始终没有摆脱对方的攻击。那些敌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他们隐藏在黑暗和雨幕中,总是出其不意的袭来,一击即退绝不恋战。每一次接触,都会留下一地的狼藉。加上双方交战的地点是一条左临大江,右接沼泽的羊肠小道。二十万南相兵马根本就施展不开,只能一批批的上去徒劳无功的攻击敌人的阵线。始终陷入了寡不敌众的怪圈无力解脱。
点点白帆出现在水天一线。苦战了许久的南相兵卒人困马乏,士气低落。一看见那些白帆,心中燃起了希望。“援兵来了!”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对方也停止了攻击,只以强弓劲弩封住道路不让他们通过。对于涌向江滩的南相士兵却不予理睬,战场上顿时寂静下来。
南相主帅立刻命令全军交替掩护,退向江边。他看出来了,对方纯是步卒和骑兵,没有一兵一卒的水军,亦无一船一浆。南相水军天下无敌,有了他们的相助,突围脱困不是难事。兴许还可以反攻,吃掉这股敌人。再不济也能击溃他们。敌方充其量也就几万人,自已还有十多万兵马,加上水军就有二十万了。进可攻退亦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也。
大块的石头夹杂着箭雨和装满了猛火油的陶瓮从天而降,落在拥挤在江滩上的南相士兵中。一时间惨叫声四起。在全军末尾指挥士兵抵挡敌人的主帅转头一看,大惊失色,赶忙命令所有人离开江滩。大军如潮水般退去,又丢下了一地的伤兵尸体。十多万人夹在大江和沼泽之间一条狭窄的小路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完全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境地。
又打了一阵,乘坐着已方战船的敌人弃舟登陆,在箭雨石块的掩护下同堵在小路两端的友军一同发起了最后的进攻。南相兵马被敌人截成了几十段,首尾不能相顾,只能各自为战。眼睁睁的看着手下的袍泽弟兄们被对方一个一个的歼灭,领军主帅大吼一声:“全军还活着的人,都聚到我身边来,咱们和他们拼了,冲啊!”
话音未落,一声锣响过后,对方立刻停止了一切攻击。敌军阵营里,一名黑衣骑兵出阵叫道:“刘子业将军,我军主帅有话要说。”
高溪楠策马出阵,与浑身浴血的刘子业遥遥相对。他拱手道:“晚辈高溪楠,拜见刘大将军。”
刘子业怎么也没有想到,折腾了自己大半宿,绞杀了已方数万大军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年轻。如此老辣周密的计划,不可能是这个人的手笔。想到这他轻蔑的说道:“姓高的,别装了,把你背后的高人叫出来见见吧。是你们西昭的那一位,王错、杨培生、李固、季子介…”他点了好几个名字,这些人都是威震天下的名将,个个都是战功赫赫,令人闻风丧胆。刘子业自知与他们相比,那是云泥天壤之别。但眼前这个人,还入不了他的法眼。
“刘将军刚才提到的几位前辈,很不巧今儿个都没来。”高溪楠微笑道:“对付您带的这群废物,晚辈一人足矣。”
刘子业不怒反笑。他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从军半辈子,也不是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可以踩一脚的:“竖子休要张狂!你以为自己就稳操胜券了吗?笑话!本将军还有一张王牌,待他们到了,必将你等碎尸万段,锉骨扬灰。”
在这种一边倒的严重形势前,还敢放出此等狠话,当然是有底气的。南相部署在这西南六郡的兵马,统共分为三部分:其一就是刘子业率领的厢兵。这些厢兵,说白了就是这六郡三十余座大小城池寨子的农民、猎户和匠人组成的。奉行的是三户抽一丁,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的策略。每年只在农闲时训练一下,虽然有二十多万人之众,论真实战力却真的是摆不上台面。所以一向被当地兵府视为炮灰累赘,根本就是把他们当替死鬼。用这些人来拖住敌方的脚步,尽力消磨对方的战力和士气,来保证主力有足够的时间从容不迫的按计划布置到合适的位置来消灭敌军。至于那十万水军,他们只负责大江上的防御,并不擅长陆战。且疏于训练,早就不像昔日的前辈们那般威名远播。所以在历次大战中基本上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久而久之就被人给遗忘了他们也是一支正规军,沦落到连厢兵都不如的地步。平时就在大江上装模作样的吓吓人,收收过往客商船只的买路钱混吃混喝的空架子了。
真正的主力就是那支由山民组成的三万步卒。这帮人战力士气绝对没问题,就是不太听指挥。好在刘子业最擅长的就是拉关系,平时没少给他们好处,所以在这些人那还有些颐指气使的本钱:“姓高的,本将军也压根就没指望靠这些厢兵能嬴过你。但是只要拖住你们三个时辰,等援兵到了,必杀尔等一个片甲不留。”他已经听见了远方的号角声,嘴角不自觉得上扬起来。
下一刻冷水当头泼来:“原来刘将军只会用小利来让人给你卖命。那又有什么难的,我也会。只不过,我给的是一个你绝对付不起也不愿给的价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