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话,见荣贵妃有些乏了,她们就起身告辞了。荣贵妃也不挽留,命人替她礼送客人出门。临走的时候,她又拉着慕妃雪的手,絮絮叨叨的要她答应自己回去后赶紧生孩子以后,才肯松口放人。
冬儿极有默契的把刚进宫的洛儿给引走了,给她们留下了一个空间,用来说些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偏偏这两个人都不开口,就那么一直僵着。看得远处的冬儿是一头雾水,又不好随便掺和。只能一边应付好奇心爆棚的洛儿,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昨天的事,对不起了。”
这话一出口,慕妃雪就后悔了。昨天是甘凌玥入宫的日子,那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烛夜,却是被自己给搅了。甘凌玥这人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其实心思很重。莫说她会别扭,连慕妃雪自己都恨不得马上给自己来两耳光。算了,终究还是自己做事太不地道,随便她怎么罚都行。
“也没什么,其实我也挺纠结的。这突然间就成了君上的妃子,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甘凌玥微笑道:“还好有你,替我挡了一下。只是我哥哥那边,估计已经见识过了长公主殿下的怒火了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或许已经知道了,也可以说是早就预料到了。慕妃雪自然不敢让她知道自己咋夜大闹容国公府的事情,顾左右而言他:“不管怎么样,你这边是木已成舟了。以后在宫里,谁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去狠狠的揍他们给你出气。凡事不要总是忍让退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怕有我呢。”
甘凌玥忍不住笑了起来,嗔逅:“你这副模样,是要在宫里头找人打架吗?真不知道像你这样性子的人,什么样的男人能压得住!敢把你娶进门的,肯定是已经做好了家里面鸡飞狗跳的心理准备。说到这,你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我要听真话。”
这可让慕妃雪犯了难。她和他之间的纠葛,真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她斟酌道:“我和他本来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莫名其妙的就被扭到了一起。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做好要和对方共渡一生白头偕老的心理准备。这种没有太多基础的感情,是不可能长长久久的。可要是就这么草率的离开他,如此没良心的事儿我是做不出来。所以现下我能做的,就是当好一个贤内助,让他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实现他自己的梦想。”
“你这个贤内助,就是在新婚燕尔的时候给夫君纳妾,然后趁他不在家快刀斩乱麻分家单过。顺手还把公婆的小女儿给拐走了?你这么‘贤惠’的儿媳妇,只怕会把公婆给气出个好歹来。”甘凌玥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担忧。
慕妃雪叹道:“你是不知道候府的水有多深,有多浑。一个个的都是白眼儿狼,外斗外行内战内行。成天就在算计怎么能夺爵位抢家产,把大房给扫地出门。我这刚过门,就使毒计想让大房断子绝孙。还有我那个婆婆,成天就想着让娘家人来占候府的便宜。与其和这帮人纠缠不休,干脆我就一走了之。虽然我目前还没有给他生孩子的打算,也就不能再阻止他去亲近别的女人。我正打算再给夫君他再纳几个侍妾好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至于天娇,都求到我面前了,总不好装没看见吧。候府那摊子浑水,实在是不适合像我和天娇这样的人。早走早好,免得以后麻烦。”
“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甘凌玥训道:“我觉得杨家的那位二公子,心里还是挺在乎你的。老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你这身边倒有个现成的,可别一不小心就让别人给抢走了。”
“瞧你那样,怎么跟你哥似的,一副道学先生的酸腐气。”慕妃雪不屑置辩:“你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要娶我那嫡姐。那个女人和她娘一个德性,尖酸刻薄目中无人,还是个小心眼儿兼自私鬼。你哥娶了她,将来的日子可就不会太好过的。还有,他就真舍得把你给扔进这个四方天里苦熬?”
甘凌玥说道:“我们兄妹俩父母走的早,是哥哥他好不容易才把我拉扯大的。进宫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会自己负责到底,不给你们添麻烦。其实哥哥他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怎奈何出身寒门,有志难伸。联姻以求晋身上位,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之前的提醒,我会设法转告给哥哥的。下个月初六,哥哥就要迎亲了,到时候你会去吗?如果有可能的话,就麻烦你替我喝上一杯他的喜酒好吗?”
六月初六,上上大吉,诸事皆宜。
容国公府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一清早,府里头的下人们就忙开了,出出进进的犹如过江之鲫一般。每当有好奇的人向他们询问时,容府的人就会大声的回上一句:“国公府双喜临门了。老国公的嫡亲外孙迎娶淳府的敏华小姐,他老人家的外孙女今日一同出阁,嫁给常平令甘凌云甘大人。今儿个来道喜的都有赏啊,快着点把信告诉你们的三叔四婶七大姑八大姨,来的人越多赏得越多。”
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四面八方。很快就有收到消息的人提着礼品上门道喜。国公府四门大开,恭恭敬敬的迎客人们入府。若大的院子里一时间人满为患,一派其乐融融。就是这天公不作美,一块浓重的乌云从东边涌来,如同一只巨大的手般压在云天城的上空。
吉时将至,容氏高高兴兴的进了女儿的房间。望向那个明眸皓齿,顾盼生姿的少女,想到再过片刻,她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即惆怅又高兴:“丫头啊,新姑爷就快要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慕飞烟可没有半点儿要做新娘的感觉。她气呼呼的说道:“母亲,为什么你和外公要我嫁给那个姓甘的小官,要哥哥娶那淳家小姐过门?我们兄妹俩就这么拿不出手吗?非得捡别人不要的人不可吗?”
容氏对这两门婚事,也是颇为不满意的。但是她也不敢跟父亲对着干,更何况老国公亲口答应过的,婚后会设法给外孙女婿和儿子用心安排一下。容家屹立不倒数百年,凭着威望和关系想让自己人坐个好位子,那是易如反掌。至于背后的那些弯弯绕绕,就跟她们这样的妇道人家没有什么关系了。
“可是,万一她上了门…”慕飞烟忧虑道。那天的事情她虽未亲见,亦有所耳闻。她真的挺怕那个刺头今天会来搞点什么。
“没事的。”嘴上这么说,容氏在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她安慰女儿道:“放心,今天来的都是你外公和舅父们的故交。如果她胆敢再度上门来闹事,不用咱们来动手,有的是人对付她。”
隔着几重院子,从前面那喜庆的丝竹乐声和喧闹声中摆脱出来的容国锋,步履匆匆的进了那道极少有人会关注的静思林。林子里古木参天,阳光被枝叶所阻隔分割成支离破碎的一片片的影子,投射在正中间的茅草屋上飘动滑落。
老国公眯着眼睛坐在轮椅上。他原本也是个沙场骁将,后来不慎伤了脊梁,半身瘫痪才黯然引退。在那双半睁半闭的老眼里,隐藏着一团火焰。这让容国锋想起了另外一双眼睛,同样的压抑,不同的是那团火焰要更加年轻且富有朝气。
“都安排好了。”老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容国锋没有回应,因为他知道任何话都是多余的。祖父他殚精竭虑了五十年,所求的就是个答案:一个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方法。看来他找到了:“祖父,既然你都已经有十足的胜算,那为何还要为表弟表妹他们定下这两门亲事呀?”容国锋素知祖父他从来不会做无用之事,可这一岁棋他实在是没办法领悟到其中的奥妙之处。
老国公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在想老夫为什么要给你姑母那两个娃说媒。哼,老夫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浪费时间。若不是为了让咱们这边可以多几个筹码的话,那对蠢货根本就没有当棋子的资格。本来我想要的是你姑父家那个挺能干的庶出丫头,把她弄进来借其手掌控东南一线和北方的商路,成为咱们的钱袋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广宁候也盯着她寸步不让。先太后又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把人给抢走了。如今她已经是号人物了,咱们惹不起,就先退而求其次吧。青川慕家的百年积累,还是一笔很可观的可以利用的财富。”
“要成大事,除了金钱财富之外,舆论也很重要。南公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影响还在。南公与他的徒子徒孙都是儒家学派的中坚力量,他们人多势众,支持以仁义礼仪治国安民。这正是我所需要的。淳家因为上次陷害长公主的事情弄了个声名狼藉,急需要找一个坚实的靠山来挽回颓势。你那姑父一直也想摆脱商人的身份,挤进士族阶层。他们两家各有所需,我只要在中间稍微推波助澜一下就行了。至于今天的这些场面上的东西,那就是给人看的一场戏而已。大昭是属于老昭人的,那些外人,他们不配!”老人有些激动,眼睛里的火焰迸射出来,如一条时刻准备好攻击猎物的毒蛇。
火焰一闪而逝,渐渐地熄灭了:“锋儿,你去吧。莫要怠慢了客人们,我乏了。”说完就被一直守候在阴影里的老仆人给推走了。
吉时已到,丝竹声鞭炮声道贺声声声入耳。在司仪官的唱吟声中,两对新人一齐拜过天地、尊长,接着夫妻对拜。一声“礼成”后,两位新娘子在丫鬟喜婆和同众位宾客随行的女眷们的拥簇下回了新房。两位新郎官则一同去前厅向客人们敬酒拜谢。
今日容国公府宾客盈门,足足开了三百余席。云天的贵胄官眷们不分品级亲疏,都派人送了贺礼与敬表。容国锋做为主人,代两对新人收了。两位新郎则一一向宾客们敬酒。遇上熟人不免还要多喝上几杯。就这样一直闹到了月上中天,众人才尽兴而归。
婉拒了那些想要闹洞房的人,甘凌云在下人们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头重脚轻地向着新房走去。一旁的慕飞华喝得舌头也有些大了,口齿不清的说道:“妹夫啊,春霄一刻千金难买,我妹妹就拜托你了。我去陪我媳妇儿去了,回见。”
下人们把他俩送到地方后就走了。甘凌云看着舅兄进了门,不一会儿就从里头传出来男人的喘息声和女人的哭泣声。他醉意顿消,也不进新房,转身向荷花池的方向走去。
微风带着花香,伴随着清脆娇媚的女儿笑语扑面而来:“春霄苦短,姐夫倒真舍得让我那如花似玉的姐姐独守空闺。要是让她知道大喜的日子,自己的夫婿和姨妹在一起卿卿我我,不闹个天翻地覆那我就自己跳下去喂鱼。”
甘凌云没好气的回敬道:“随她的便吧!倒是你,这脸翻的比翻书还快。我本来以为今天要再被人给折损一番,却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你这身衣服是从那里偷来的?”
女子一身青色的衣裙,明显比她的身体要小上了一些,勾勒出那曼妙玲珑的躯体:“别说的那么难听吗,只是暂时借一下而已。其实我今天来,一是向你道喜,二是要向你说声对不起。前几天是我太不冷静,一时冲动做了蠢事。这不负荆请罪来了吗?给,这是荆杖,随便你吧,我绝无怨言。”
甘凌云接过了那荆杖,一抬手把它给丢进了荷花池里,说道:“你明知我已经心有所属,为何还要弃如敝履?”
慕妃雪愣住了!她今天大费周章的潜入容国公府,就是为了向甘凌云道歉贺喜而来的。却不曾想到意外知晓了他的心思,顿时觉得脸上发烧,心跳加速。支支吾吾道:“你,我,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话我也说了,先走了,不搁这碍事了。”
还没跑几步,整个人就被甘凌云牢牢的抱住,丝毫动弹不得。她急了,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搞得人尽皆知,低声道:“放手啊!你已婚娶我已出阁,我们俩注定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地儿人多眼杂的,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我不在乎!”甘凌云低吼道:“大不了把这官给辞了,我带着你,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一辈子。或过男耕女织的日子,或者我教书你经商,做一对神仙眷侣。我心已决,你呢?”
咋还说不清楚了,这人要是钻起牛角尖来,还真是麻烦呀。你可以一走了之,玥妹妹她怎么办?这念头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一声大喝:“什么人,敢夜闯国公府?来人啊,抓贼呀!”
夜色如流水一般划过天际,乌黑的高塔上,士兵举着火把没精打采的来回转悠。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下头的树似乎在缓慢的移动。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想着到了时辰就赶紧下去歇息。这更深露重的再被冷风一吹,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高溪楠带着一支小队伍潜到烽火台的底下。本以为这次毛遂自荐,能当个马前卒就很幸运了。不曾想君上居然会放心大胆的把十万大军交给他,只留下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真应了那句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摩拳擦掌,精心谋划,一定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回报君上的知遇之恩。
一路沿江东下,这已经是途中遇到的第三十二座烽火台。高溪楠把手放到唇边,三声低沉的尖啸击破了流水的好梦。烽火台上的人奇怪的探出来半个身子想看个究竟,骤然间觉得天地似乎都颠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