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闷响,翻倒在御道中央的牛车和站在车头上的老人,一起化成了一团火球。映射在众人的眼帘中,稍纵即逝。
失去了驭手的轺车在受惊狂奔的六匹骏马拉扯下,踏过了满地的狼藉和烈焰黑烟,绝尘而去。直到此时那些护卫们才如梦初醒,想要尽快地追上失控的轺车。却被熊熊烈火和潜伏在火焰中的灰影给死死的拖住了寸步难行。
灰影的身体都用奇怪的布料严严实实的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他们手中的兵刃被烈火烧的通红,每一次碰撞都溅射出无数灼热的火花,虽然人数远远比敌人少,却守住了那个惟一没有被火焰覆盖的狭窄出口,一次次的挫败了对方试图攻破防线的所有努力。被火焰和冲击波从坐骑上掀落的护卫将军不顾浑身的伤痛,嘶哑着嗓子大声呐喊督促手下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两天前不速台大汗遇刺,容国锋因为失职被下了狱等待命运的审判。今日护卫新娘轺车的三千兵马就是前两天负责保护不速台的那批人,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所以人人奋勇争先,全力向灰影发起进攻。且战且退的灰影们退到了行将熄灭的火焰边缘,一半人快速的穿过去追已经奔出很远的轺车,另一半从路边的酒馆里抢了几十只大肚瓷坛,一齐丢向火头。火焰宛如回光返照般蹿升数丈,点着了许多沿街的房子。一道宽阔的火墙阻挡了所有人的脚步。殿后的灰影抱定必死之心,挥舞刀剑向追兵杀来。
“今儿个可吓死我了!”梅香按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那些人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那么大的火,居然直接就冲过来了。倒是冬儿姐姐你可真让我佩服,一点都不害怕。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挺不错的,似乎能防火,我得想办法弄几件来好好的研究研究。”
比起梅香,冬儿的人生经历更复杂一些:“其实我多少也是有些怕的。幸好有荆大哥在,才把命给捡回来了。不过我很好奇,那些刺客究竟是什么来头呀?他们为什么要在半路上设伏行刺啊?”
梅香不屑的一撇嘴:“反正他们都已经成了我夫君和那些怯薛骑刀剑下的死鬼了。胆儿倒是都挺肥啊,大白天的百十号子人就敢在王城纵火杀人,真不知道是该夸他们胆大包天还是该骂他们不知死活。可惜这群笨蛋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们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偷龙转凤、大变活人的戏法。对了,天娇姐姐刚刚又派人来问我,今天在太庙又发生了什么?快说,快说,人家还等着听故事呢。”在座诸人齐刷刷的把目光对准了今天的两位女主角,等待她们给出答案。
荣贵妃抖抖衣裙,说道:“主角还没有到上场的时候,就先由我来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
白发苍苍的太庙令颤栗的拄着拐杖,正在努力的不让自己倒下。因为那样会让很多人颜面扫地。尽管他的腿脚发软,而一柄长刀正贴在他的脖子上缓缓地来回抽动。
“长公主殿下,荣贵妃娘娘,你们的表现确实是让我挺意外呀。”指使凶徒持刀劫持了太庙令等诸多人质的幕后之人表情始终是平淡如水。但下面潜伏着汹涌的暗流:“好一手移花接木,借刀杀人之计。在下那些脑袋不好使的死士们中了你们的计,想必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一堆尸体了。只是你们不会想到,赵政那个小子,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东西。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王位,居然会牺牲你们两个弱女子,用二位做饵来引蛇出洞。现在这太庙的周围一定布置了伏兵,就等着一网打尽他眼中所有碍事的人。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一切,痴人说梦。刘氏那个女人人尽可夫,赵政就是个舞姬生的野种。他有什么资格坐这个王位!”
“想来阁下就是先王后阳氏之子,当今君上的异母兄弟公子成吧。”一句话就彻底击碎了他的心防:“可惜了,替人做了嫁衣还不自知。”
赵腾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又如何知道我是谁?”
慕妃雪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我可是受命协助管理后宫和宗室一切事务的长公主。宗正庶长那个坏老头,硬逼我把所有相关的卷宗都读了一遍。你们母子的事儿都在上头写着呢。汉江郡那地方山高路远,消息闭塞。我来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们两姐妹大婚的日子,又是如何组织起这样周密的行动计划呢?行了,赶紧让你后头那个策划了这一切的家伙出来让大家见一见吧。别在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藏着掖着不敢露头。”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换。听好了,是交换不是交易,很公平的。但是只有一次机会。你把他叫出来,我用一个人,一个你朝思暮想的人来换,可以吗?”神态和语气中透露出满满当当的诚意。
“真的吗?”疑惑包裹着无限的希望在肆意流淌。
“小姑娘挺不错啊!居然能一眼就能看出来整件事的关键点,还反将了一军。看来我终究是个不合格的谋士,花费了十五年的时间来布局,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我算天算地,却漏算了人心。”苍老沙哑的声音仿佛是远在天边,又似乎是近在眼前。
声音的主人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自嘲,更多的还是平和,没有那怕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这样的平和后面,是难以置信的疾风骤雨:“要想成为那万人之上的天下雄主,是不能有一点点的感情。那会让人变得脆弱,直到失去或放弃一切去追逐那虚幻的海市蜃楼。在这一点上,赵腾你还是不如你的王兄赵政。或许把你从汉江那个小地方里弄出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一个纤细的人影进入了大家的视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个人并不是须发皆白的老者,而是一位中年妇人。她约有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举止端庄典雅,一副贵夫人的做派。妆容精致,一袭素色青衣,尽显天香国色。只是两鬓华发喑生,眼睛里尽是沧桑,想必经历丰富,且时常要劳心劳力。那贵夫人走到赵腾身旁,环视一周后,才感叹道:“绕了一大圈,折腾了十几年,最后不还是得回来这里。政儿,母后知道你在。咱俩也许久未见了,不妨出来好好的聊聊天吧。”
“母后清健如昔,儿臣甚是欣慰。劳您惦记,本王在此谢过了。”赵政大步走上前来,先拜过了那个中年贵妇,再向着赵成道:“腾弟,别来无恙否。”
搞了半天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慕妃雪和荣贵妃交换了一下眼神,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是没有必要去瞎掺和找不自在。只是现在这副架势,想要溜之大吉似乎是有些难度啊。
“母后可还记得锦儿吗?”
“自然记得。挺好的丫头,可惜了!”
赵政和阳氏简单而直接的这一问一答。二人的声音不大,仅仅周围的几个人能听到。这突兀而干净利落地两句话,却让人感觉是一头雾水。荣贵妃拉了拉慕妃雪的衣服,轻声问道:“锦儿是谁呀?这个女人她又是谁啊?”她实在是没办法理解,这一对十五年没见的“母子”,为什么要提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啊!
“锦儿是王兄的嫡亲妹妹,也就是你的小姑子,不过已经逝去很久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个女人就是先孝惠王的原配王后,后来被母后取而代之的阳氏。那个赵腾是她的儿子,你应该叫叔叔。”慕妃雪的记性不错,依稀记得在某些文卷书简上有关于这三个人去只言片语。
昔年先孝惠王在外为质子,历经了无数的艰难险阻归国继承王位。当时的阳太后膝下无子,遂有意在众公子里过继一个到自己名下。自古以来,不管是庶民百姓还是公候之家,都遵循着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千古法则。若是谁能入的了她的法眼,那就是嫡公子,王位自然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为了能以嫡公子的名义承继大统,所有人都铆足了劲明争暗斗。先王孝惠有二十多个兄弟,在众公子中排行第九。因为生母夏姬不得宠,所以才被送去他国为人质二十几年无人问津。这根本就是要他自生自灭。没有人,包括他自己,觉得有机会坐上那把椅子。
可那个馅饼偏偏就砸在了他的头上。那二十多个公子个个的背后都有一群人,他们的生母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头和人脉。惟独这位九公子的身后是一片空白。阳太后选择了他,利用娘家人的关系把他捧上了大位。
“其实我还是有点糊涂。这一家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荣贵妃心思简单,要让她理解消化这一大堆事儿,确实有点强人所难:“还是你来给大家伙讲吧。”
慕妃雪放下茶盏,接过话头:“这件事说到底,是从一个交易开始的…”
众人皆聚精会神的听她讲述:“当年先王继位前,曾经答应了阳太后的一个条件:娶阳氏女为太子正妃,继位后立其为后,并且还要先王立与阳氏女生的儿子为储君。就是那个赵腾,用联姻来保证阳家的富贵荣耀和权力能长久的延续下去,要是一切都按部就班,就不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谁也不知道,先王在外为质子的时候,就已经娶妻生子了。他先迎娶了阳太后的侄女,就是你们今天见到的那位为妻。先王的父亲的确是个运气很不好的人,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才坐了一个月的国君就没了。先王就这样上了位。继位才一年多,据说阳太后因为思念过世的夫君郁郁寡欢,终于得上了恶疾。而王后也有了身孕。当时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先王在这个时候,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荣贵妃和梅香异口同声:“该不会是先王又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先王突然提出,自己在北代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妻子。还与她育有子嗣。一年前他继位时,就把她们母子从北代给接到了云天。如今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先王当众下诏,要给结发妻子与长子一个名分。”
如果只是想给那个给虽然是舞姬出身,但毕竟是给先王生了儿子的女人一个名分,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后来却闹得不可开交,人尽皆知:“因为,先王想要废掉阳氏女,改立母后为中宫正位,统御六宫。还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慕妃雪口中的母后,就是已经逝去的赵政生母刘氏。
“这两件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得到人们的支持。当时的朝廷,大部分重要的位子都被阳氏家族的人给牢牢的把持在手里,而且三教九流多多少少都会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朝堂到民间,反对者声势浩大。而先王也是亳不退让。一时间君臣间矛盾重重,互不相让。”
“在这个矛盾和利益纠缠冲突的时刻,母后也突然有喜了。这个消息给局势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先王与朝臣暂时放下了彼此之间的对立,等待命运的审判。毕竟当时的阳王后和母后都有了身孕,要非对错,也只能等这两个孩子降生以后再说。可能是受这个不知道是否该称之为喜迅的消息影响,阳太后的身子骨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王后先生下了一个儿子,母后则生了个女儿。先王与太后都甚是高兴,还一起上太庙为两个孩子祈福。母慈子孝,姐妹和睦,一派其乐融融的祥和景像。废立一事就这么被搁置在一边去了。阳氏依旧是王后,母后那时虽然是无名无分,但有先王的宠爱,在宫里也没有人敢轻视。反正日子还长,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话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真怀念那段日子啊!没有朝不保夕的恐惧,勾心斗角的疲惫,生离死别的心痛。唉!”冬儿叹了口气,接过话头:“只可惜,那样的日子,最终只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而已。”
“那年小公主和公子腾降生的时候,我只有五岁。记得当时阳王后和那时尚未有封号的先太后时常在一起唠些家长里短,我就在旁边逗那两个婴儿玩。这对兄妹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教的。”冬儿回忆起两个小不点儿咿咿呀呀的叫着“姐姐”,孩子的母亲们先是一脸的错愕,然后就惊喜的把事儿宣扬的人尽皆知:“那时的我,满满的都是开心和自豪。后来阳太后也知道了这件事,就指定我去照顾陪伴这两兄妹。”
“日子就这样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三年后,先王得了重病,身体每况愈下。阳太后也已经油尽灯枯,太医说这二位都没有多少日子了。可太子的人选一直就没有定下来,宫里面的人都在私底下猜度,究竟是谁有机会成为这座宫殿的新主人。呼声最高的就是政弟弟和公子腾。对不起,我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冬儿歉意的一笑道。
“冬儿姐你何必那么在乎身份呢。如果当年没有你帮我们母子摆脱追杀,赵政早就成了一个死人了。”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屋内的人都向外看去。
门一开,进来了两个青年男人与一位中年胡人。正是赵政、杨天玄和不速台。“那些让人伤心的往事,不提也罢。我说你们几个,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是不是该把我们的新娘子先还回来呀。这春霄一刻可是千金难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