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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风眼

江山如雪

  此番兵乱,太后与王后不幸崩逝,宗亲大臣的家眷亦是多有折损。刚刚才加冠亲政的王君亲笔下书,辍朝三日,对逝者加以抚恤追封。并在太庙举行大祭礼以尽哀思。

  三日后,赵政亲政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如期召开。经由朝臣们会商后,报给王君批准,对此次参与叛乱的逆贼处置如下:首恶昌文君已死,枭首鞭尸三天示众;次恶三十七人立斩,夷灭三族;附逆一百二十七人秋后问斩,亲族流放。其余涉案人等按所犯恶行分别处以苦役三年至二十年,流放百里至三千里不等的处罚。罪行较轻者罚金十金至百金入国库,全族人众三年不得叙功。白氏一族受连坐之刑,逐出西昭永不得回返,家产尽数充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二十多年的白家彻底垮台,永无翻身之日。昌文君所私练的六营编入国府大军,开往东方边境参战。但有功过,依律赏罚。

  一众功臣也依律封赏,各加爵二至四级不等,并调职以补空缺。至此谋逆案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至关重要且迫在眉睫的两件大事被提上了议程:挥师东征与和亲北胡。

  出宫那天,赵政百忙中也来相送。但他拒绝了慕妃雪去计然署求职的请求,还阴阳怪气的送了一句“你只要负责貌美如花”的戏谑之言,弄得她挺没面子的。做为补偿,赵政下旨将抄没入国库的白氐大宅赐给慕妃雪做公主府,府中的一切都做了她的嫁妆,另赐了一座郊外田庄。并且许她任意提一个要求。

  这些身外之物慕妃雪并不在乎。她左思右想,于是就向赵政开口要一个人。赵政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吩咐小安子把那人立刻寻来交给她带走。

  一别小半年,当回到了自己那个熟悉中又有些陌生的小窝时,慕妃雪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还是那个小院子,那些熟悉的陌生人。荆戈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即将临盆的梅香拖着笨拙的身子又哭又笑了一场,谁都劝不住。甘凌玥一开始还有些矜持和犹豫,被梅香给硬拉了过来。其实在她的眼中也含着泪光。冬儿一边指挥随从们把各类物件搬进去一一归置妥当,一边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很快就跟大家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般无话不说了。

  一番长吁短叹下来,落日余晖,天慢慢的暗了。仆人在整个小院子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灯笼,亮堂堂的看着甚是喜庆。虽说现在是国丧期间,但君上先前已经下了王书,规定只在宫内行丧仪之礼,民间一切如常。所以也不用担心会被人告发而惹上麻烦。小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早就摆好了一桌酒席,为慕妃雪接风洗尘。

  和梅香一块把想要临阵脱逃的冬儿拉回来按到坐位上,慕妃雪拿起酒壶,亲手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酒,说道:“我这次进宫,几次三番差点儿就见了阎王。那些日子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们。今天我终于得偿所愿了,让我们用这杯酒,来庆祝我们的重逢!干杯!”

  众人一齐举杯:“干杯!”

  今天来的都是慕妃雪最要好的亲友,也就没必要在乎那些男女身份之类的虚礼。大家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一顿团圆饭。酒过三巡,连向来端庄守礼的甘凌玥话也开始多起来了:“可惜了今天这个好日子,哥哥和杨二公子都忙于公务来不了。慕姑娘,你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事啊?这些日子您在宫里,想必时常能见到君上的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位王后又是个怎样的人啊?”

  梅香贴过去笑问:“玥姐姐如此关心那王君,该不会是想入宫为妃吧?”甘凌玥脸红的如初升朝阳,娇嗔道:“没有的事!荆夫人可不能乱说呀!”

  “梅香你就别逗她了。”慕妃雪在她们俩中间打圆场:“王兄也是个苦命人。表面看起来是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实际上就是个孤家寡人,身边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这次兵乱他失去了母亲与新婚妻子和两个弟弟。哎,都说高处不胜寒!我算是明白了。”

  “可外头的人都说是…”甘凌玥吞吞吐吐。

  “这话你也信,”慕妃雪阻止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千万别传出去。太后用自己的命,换取了王后和两个儿子的性命。她们三个人现在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外头那些人不明真相,以讹传讹,背后肯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散布谣言。只是我这段时间在宫里消息闭塞,市面上都是什么情况?我那白记怎么样了?”

  梅香凑过来:“姐姐你是一点儿都没变,只关心生意好不好。姐夫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放心,你不在的时候,白记的运转一切顺利。市面上也很平静,那些外商也没有再出头闹事儿。唉,对了,还真有一件事等着你拿个主意。”

  “什么事?”

  “是老掌柜的今天来问,外头的很多票号钱庄都在发什么贴票,很多人都买了。他托我给你带个话,问白记要不要跟着一起发些。”

  “贴票是个什么东西?”慕妃雪知道在钱庄票号存钱,收款方会给存钱的人一方一分为二的竹片或木片,写明存款人的姓名,存款的时间,期限,金额与利息。钱庄票号与存款人各留一半,取钱时两半合一就可以取款。因为与兵符很像,所以也被人们称做“钱符”。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那些外国商号开的钱庄先开始发的,就是在钱符烙上了一个印鉴。只要烙上这个东西,利息就会多一倍。挺多人都买了,那些卖贴票的票号钱庄也收了不少存款,大半都用来向各地各国的商号放贷收取利息。用别人的钱来生钱,听上去有点意思。姐姐,老掌柜说本地的商号也有不少家在做,商会那个柳老头的儿子托他来问问,我们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做?”梅香简单的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后问道。

  慕妃雪想了想,说道:“再说吧。你别喝了,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么大大咧咧的。真不知道孩子跟着你这个不靠谱的娘,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梅香干笑两声。众人又说了许多话,直到月上中天尽兴后才起身告辞。

  第二天,慕妃雪在冬儿和荆戈梅香的协助下,把行李物件收拾了一下,装车搬家。毕竟她现在是个公主,再搁这个地方住就不太合适了。只能依着别人的话搬往自己那个公主府去住。看着住了两年的小院子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心中充满了不舍和怀念。

  一进公主府,慕妃雪就被惊到了。这座原本属于白家,现在归她所有的府邸占地广阔,几乎有半个王宫大小。亭台楼阁,假山石桥回廊湖泊是一应俱全。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更不用说那镶金嵌玉的大厅,装饰考究的卧室和随处可见的珍奇异宝。看得慕妃雪忍不住是感慨万千。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白氏家族二十多年积累的家底,真的是能用富可敌国来形容!这一切都是我的?慕妃雪一度怀疑她是在做梦,还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疼啊!那些华丽的卧室厅堂她可不敢也不愿意踏进去一步,于是就让冬儿寻了个角落里的小院子当成了自己的闺房。和荆戈一家做起了邻居。

  等到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天也快黑了。慕妃雪和冬儿一块下厨,做了几个菜和荆戈梅香一起喝了几杯。就当是庆祝乔迁之喜,然后就各自去歇息了。

  当公主最大的坏处就是没有多少自由。无论走到哪里,在干什么,都有一群人随时跟着。还美其名曰“为了公主殿下着想”,弄得慕妃雪满腹怨言。到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索性就学赵政在府内开辟出一个书房,就在这里处理商号的各种事务,负责联络各处的分号和传递消息则交给了荆戈和由他精心选拔的信使飞骑,府内的琐碎事务则统统被她丢给了冬儿来管。

  诸般事务至此都走上了正轨。几天后,梅香临盆。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荆梅。待到小荆梅满月的时候,恰逢踏青节将至。慕妃雪就替她父母做主,在公主府摆满月酒,邀请了所有的熟人朋友一聚。两口子实在是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大宴当日,宾客盈门。公主府敞开大门,慕妃雪亲自出来迎接客人。众宾客见她贵为公主之尊,却毫无公主的架子而交口称赞。

  冬儿督促着仆人侍女们,引导宾客们分别在内、外两厅落坐敬茶。外厅都是男宾,大半是大商坊内各个商号的东家与他们各自的公子,约有百十位客人。内厅都是客人们随行的女眷。众人一踏进公主府,就被这里的华丽富贵给深深地震憾了,纷纷感叹不已。这长公主殿下果然是个人物,如此恩宠放眼天下只怕是也没有几个能与之媲美。

  等到梅香一把女儿给抱出来,立时吸引了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目光。小荆梅虽然才刚满月,生的却是眉清目秀,粉嫩可爱。兼之又不怕生,无论何人逗弄都笑的合不拢嘴。试问这么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各色名贵礼物很快就堆满了一张桌子。那些夫人小姐们纷纷争着抢着要抱一抱小荆梅,有几位夫人还透露出了结亲的想法。还好有慕妃雪赶紧来给梅香打圆场,才不致于让她陷入左右为难的囧境。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结果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些夫人太太们集体盯上了她,异口同声的催促她赶紧成亲多多的生儿育女,好让她们多几个选择。弄得慕妃雪无比尴尬,在冬儿的掩护下落荒而逃,难得当了一回逃兵。

  一出内厅,立刻觉得气氛不对。外头不似内厅那般热闹,人们一个个都似霜打的茄子般愁眉苦脸的默默喝酒,偶尔才会低声细语的交谈两句。一见主人来了,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低下头不敢看她。

  借着敬酒的机会,慕妃雪缓步走到了大厅的一个角落:“柳公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今日为何不见令尊大人和李庄主一家?”

  柳尚贤忙起身行礼道:“多谢长公主殿下记挂。家父抱恙,恐过了病气给府上的小千金。至于李庄主嘛,他家的老夫人前日驾鹤了。”

  “柳公子太客气了,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慕妃雪微笑道:“如若您与李庄主他们遇上了什么难事,可一定不要瞒着本公主呀。改日我再登门拜访。”瞧他一副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样子,跟以往那个翩翩佳公子判若两人。都这样了还强撑着嘴硬,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今日是李老夫人出殡。一大清早,李家三百余口披麻戴孝,强忍着悲痛出了斑驳的大门,踏着遍地狼藉向着郊外的祖陵而去。十六个壮汉抬着老夫人的灵柩,家眷们在后面步行跟随。没有长号暮鼓与哭丧哀乐和诵经之声,只有低低的抽泣。在出殡队伍的前后与两侧,则都是短衫青巾,劲装结束的护卫,一百余人皆手执藤牌与包铁短木棍,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有来赶早市的乡下人向围观街坊打问:“请问这位大伯,这是怎么回事啊?”

  “后生一看你就是外头来的,”那老伯说道:“这是大福钱庄李家的老太太,前儿个没了。今儿个是出殡入土的正日子。唉,挺好个人儿,就这么没了!瞧,那些人都是李家的护卫,特意向官府申领了许可,来保护老太太的棺椁和家人的。如此大费周章的安排,都未必能让老太太顺顺利利的下葬呐。”

  “为什么呀?”那汉子问道。

  那老伯说道:“听说是李家的钱庄出了事,欠了一大笔的钱还不上。这不前几天那些债主拿着欠条去他们家要钱去了,那场面,别提了。几千号子人乌央乌央的把李府和大福钱庄给围了,要李家连本带利还钱,不然就报官。也是老太太命不好,出去省亲回来给赶上了。被人围堵,李家的人为了救老太太与那些讨债的人打了起来,惊动了官府调兵镇压。这把老太太连气带吓的,一口气没上来,隔天就死了。今儿个出殡,怕那些债主再来闹腾耽误了时辰,才叫上了全家的护卫都跟着一块去。”

  “搞得这么严重,李家欠别人多少钱呐?”

  “不知道,总之很多就是了。后生你是不知道,李家现在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为了还钱,是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什么房子、店铺、田产、宝贝全都给卖了,就差没卖老婆孩子了。就这才还了一少半。其实在外头也有不少人欠他们家的钱,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那些欠债的人全都是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不管李家人怎么催促怎么哀求他就是不还钱。这些个可恨的外国奸商!”老伯啐了一口恨恨道。

  那乡下汉子又问:“那李家就没有报官吗?”

  “报了,没用。”老伯叹气道:“我听人讲那帮子奸商上了公堂,一个个都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半个字也不提还钱。他们就是死咬着不到借据规定的时候,就不能提前还钱。官府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也没说不还,只是时候没到。可李家已经等不起了。这不正打算等老太太入了土,就把宅子也卖了还债。你说这真的要把那宅子给卖了,他们一大家子人上哪去啊!而且后生我告诉你,现在像李家这样的被逼上绝路的,还不老少呢。都是那个什么‘贴票’惹的祸!前头怎么打起来了?咱们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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