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抱着小狗按照广告上的地址走去,那是一栋独户小楼,正是五点前后,外面被夕阳映得通红一片,摁了门铃后,一个矮矮的白发婆婆走了出来。
“啊,铃音,这不就是铃音吗!”
婆婆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把那只狗抱在怀里,我想这个婆婆一定就是写广告启事的立花吧。
“谢谢你,我一直担心着它呢。来,进门来坐坐。”
我点点头就进了家门,实际上我心里有个不堪的想法,就是希望能有点儿回报,钱也行吃的也行。我总是饿着肚子,所以只要给我,是什么都无所谓,我都想要。
我走到客厅坐在褥垫子上。
“是么,你叫若叶。我是立花,广告才贴了一天就能再见到这小东西,听起来不像真的呢。”
立花婆婆一边摩挲着小金毛的脸颊一边从客厅走了出去,她好像是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住。
婆婆端着咖啡和一盘点心又走了进来,铃音就跟在她的身后,她把盘子放在矮脚桌子上在我的对面坐下了。她想详细地了解我是怎么遇上铃音的,虽然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情节,不过我说的过程里她一直是笑眯眯地听着。
我把方块砂糖和茶杯里的牛奶一股脑倒进咖啡,一饮而尽,点心也只是两口就吃光了,都非常好吃。在我的生活里从来就吃不到甜的食物,除了有时学校的间食会有点小甜品,在家里我除了小樱吃剩的东西,几乎吃不到别的,这是肯定的。
立花很和蔼地又倒了一杯咖啡给我。这一杯品着味道慢慢喝吧,她说。
“其实是想留你吃晚饭的。”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我愿意留下来吃。我下意识地想。可是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不要表现得太过分了,理性而小心地提醒着自己。
“说实话,今天没有准备什么好吃的晚饭,因为担心这个小家伙儿,总是心神不宁。”
立花疼惜地抱紧了铃音,我羡慕地想着,它现在简直是幸福死了。
“啊!我一定要送一点礼物给你表示谢意的,我给你拿,稍等。”
婆婆站起来,把小金毛放下,走出房间。
她会给我什么呢?我忐忑不安地期待着。要是给我点心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就一边吃,一边走回去。拿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妈妈没收的。
我正望着书架中排列得密密实实的书的封底,立花婆婆面带难色地回来了:“若叶,实在对不起。想送给你的礼物没有找到,找了很久,但是不知道放哪里了,不过,可以的话,只是一起吃个饭怎么样?你喜欢吃牛肉吗?”
“简直超级喜欢,为了吃肉让我卖一个肾脏我都愿意。”我这样回答,她的半张脸露出一丝善意而嘲讽的笑容来。
我一边吃着一边思索为什么要吃牛肉,是因为婆婆也喜欢吃肉吧,不对,一定是为了让我高兴才做的。
“若叶,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哦。”
一边吃着,立花一边说。为难啊,我说什么比较好呢。
“比如说,若叶的家人?”
“家里有妈妈和双胞胎的妹妹。”
“啊,双胞胎?”
婆婆表现出一种很想听下去的样子,可是事实是那么灰暗悲惨,我无法正视她。
——“若叶,你是姐姐,凡事要多让着点儿。”
这是妈妈一贯的说法。
我和小樱是双胞胎姐妹。她又漂亮又活泼,笑的时候会像花朵突然绽放的样子,在学校她也倍受同学们和老师的喜爱,有时候她会把吃剩下的食物留给我吃,我也很喜欢她。
妈妈总是故意不给我做饭吃,这样一般情况下,我总是饿着肚子。可要是我私自找吃的,妈妈又会用烟缸扔过来打我,因为怕被砸着,我也吃不成零食。有时饿到气息奄奄,小樱会把装着吃剩食物的盘子递过来,说心里话,这一刻妹妹在我的眼里简直就是天使,一个把奶汁烤菜和吃剩的胡萝卜放在盘子里的长着白翅膀的天使。
即使看见小樱把吃剩的食物给我吃,妈妈也不生气,妈妈一直就把她当作宝贝,几乎从来就不怎么训斥她。
说声谢谢,然后我就接过吃剩的食物继续吃,我想,为了保护这个如此重要的妹妹,哪怕杀人我都愿意。
我们家没有爸爸这个人。从我记事起我就是和妈妈、小樱三个人一起生活,直到现在我中学二年级,这样的生活仍在继续。
没有爸爸这件事情对于我的人生究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并不知道。如果有了爸爸,妈妈也许就不会折断我的牙齿,也不会用烟头戳我。
妈妈和小樱都有自己的房间,我没有。所以我的东西只能塞到储物间里,所幸的是我几乎没什么东西,所以也不需要多大生存空间。除了学校的制服和书本,我一无所有,衣服也只是小樱换下来的区区几件而已。
偶尔看看杂志什么的也会被妈妈拿走,我有的只有瘪瘪的褥垫,就放在厨房垃圾桶的旁边,我就在上面做功课阿乱想啊哼小曲啊什么的。不得不小心的是,我不可以盯着妈妈和小樱那里看,一旦眼神相对,妈妈就把菜刀都扔过来了。褥垫于我而言还是必不可少的被褥,像猫一样蜷缩在里面睡过去,身上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每天早上我不吃早饭就出门,在家呆着的话,妈妈就会用这种憎恶的眼神看着我,那意思是“这孩子怎么还不走”?所以我尽量识趣地早早就出门,在家哪怕多呆几秒钟,就有可能被妈妈找碴儿。无论我做什么妈妈都会找出点儿毛病从而有理由惩罚我。
走在上学的路上,小樱从身旁超过我的时候,我痴迷地看着她。她总是束着飘然的头发很快乐似的走着,小樱和我当着妈妈的面几乎不怎么说话。尽管如此,在没有妈妈的地方我们也不会像一对感情好的姐妹那样聊天。
在学校,小樱是非常有人气的,经常和很多朋友们一起高兴地谈天说地。虽然我非常羡慕这样的小樱,可是却没什么勇气让她也拉我加入这样的圈子里。
小樱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心灵的支柱,她深受大家喜欢,而我是她的血缘亲人,这个事实让我倍感骄傲。
我和小樱长得很像。毕竟是双胞胎姐妹,长得完全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把我和小樱看错的。因为,她永远都是生气勃勃的样子,而我却沉默而又忧郁,制服也总是脏兮兮的,闻起来臭臭的味道。
如果妈妈想要杀死我的话,会采用什么方法呢?比如可能会像平时那样,用坚硬的东西殴打我,也可能像平常采用的殴打方法,勒紧我的脖子,或是,把我从阳台上推下去,制造自杀的假象。
一定是这样,我想,还是制造自杀假象这种方法最好。当被我的同学们和老师们询问起来的时候,妈妈一定会这样回答:
“若叶平时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一定是忍受不了烦恼才自杀的吧。”
然后,所有的人都不会怀疑我的自杀了。最近妈妈虐待我的行为变得更加直接了,而且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肉.体上的折磨。责打我的事情我一直隐瞒着,因为妈妈不让我说出去,而且我一旦对谁说了,妈妈一定会杀了我。
“好了,妈妈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是个让人没有办法的坏孩子。可是,这件事情对谁都不许说,明白吗?你要是听话,我就不按搅拌器的开关。”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我只好流着眼泪点点头。妈妈这才把手从搅拌器的开关处拿开,也放开了摁在那里的我的胳膊,我赶忙把手从搅拌器里面缩回来。
妈妈在工作的地方处理不好人际关系,心情不好回了家,看见我就忍不住拳打脚踢。
“你是我生出来的,要你活要你死都是我的自由!”
还不如说不是你的孩子,那样兴许好点儿。头发被妈妈揪着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想。
所以当立花婆婆这样问我,我无法说出事实,就撒谎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没有爸爸可是三个人却幸福地生活着。妈妈对我们很好,在我和妹妹过生日的时候会买给每人一件同样颜色的漂亮衣服,小的时候我和妹妹晚上吓得睡不着觉,妈妈就一直握着我们的手……我就这样讲述着那些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了不起的妈妈啊。”
婆婆看上去很感动似的轻轻说。听到这样的话我想,如果这些谎言是真的就好了。
……
“喂。”
——脑袋疼。
像是被敲碎的那种疼痛,木川皱紧眉头,然后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她突然很想说出这句在ACG届里非常流行的梗,但这句话也的确很贴切。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和大爷一起喝酒,再往后就彻底断片了。
“你醒了。”有人说。
黑发少女默默侧过脸,没有坐起来。从这个躺着的角度来看,来者的下巴尖尖,黑发扎在脑后,发质摸起来一定很硬,他的眼睛是湖蓝色,就像一片沉默的镜子。
木川朝他勾了勾手指:“你近一点。”
青年虽然很奇怪,但还是乖乖低下头凑近——木川立刻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黑发,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的手感,怎么说呢,还挺顺,比预期的要软。
对方露出了仿佛黑猫被强行撸毛的懵逼表情,然后疑惑地看着她。
“这真是个噩梦。”木川作结。
她转身,把脸扭向另一个方向,闭上眼。鼻腔里是一种从未闻过的气味,是什么洗衣皂吗,还是新被褥的味道,总之让她很不习惯。
木川抱紧被子,整个人缩在里面,逃避似的把脸埋住,发出了那种不想起床的鼻音。
“你——”对方还在喊她。
“不要吵我的头好痛。”少女用虚弱的声音说,她的嗓子还有点哑,“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别站在这里喊我,就不能去倒杯水什么的吗,这还要人教,真蠢……”
她的话像是撒娇,又像在命令,有那种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感觉。
闻声,对方真的走开了,就听见脚步声由近到远,片刻后又由远及近。木川趁着这几分钟睡了过去,然后又被人喊醒:“水。”
水什么水,我泼你一脸信不信。
她烦躁地睁开眼,揉了揉自己凌乱的黑发,手掌捂住眼睛,再次挣扎了一会,最后才慢吞吞地把脸扭过去,翻身看着来人:“……你是谁。”
黑发青年端着杯子看她:“富冈义勇。”
“是谁?”
“……”
“真是噩梦。”
梅开二度。
黑发少女不愿意面对现实,她又低头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不甘心的抱怨:“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这什么?”
摸到自己身上被睡皱、现在像是一团咸菜干的羽织,木川姑娘简直要把脸皱得跟它一样。
“我的衣服。”他说。
“为什么在我这里?”
“我给你的。”
她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嘴角,面瘫脸无比僵硬,就在努力驱散困意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一声长叹,不,比起那个更像是哀嚎的长音:“救命——”
“你不起来吗?”
少女瞪了他一下,很不耐烦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她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随手又把羽织扔在一边,身上只剩下那条连衣裙,衣领一半挂在胳膊上,整个左肩都露在外面。
她打了个哈欠,眉头依旧紧皱,见对方没有丝毫要转身避嫌的意思,于是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冷吗?”他问。
木川的表情非常臭,眼神就像利剑,仿佛能戳死人。她坐在床上,用食指扯开自己的衣领,仰起脸反问:“你觉得呢?你是嫌看得不够清楚吗?要不要我干脆脱掉?”
“……抱歉。”
他终于反应过来,很快转过去,背对着她。
起床气的少女终于有时间冷静了,她使劲抓了抓自己的长发,试图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但是不行,完全断片。
“我昨天晚上说什么了吗?”
“……”
“比如什么骂你是傻逼啊骂你是脑残之类的心声。”
“…….”
“如果有,那都是你的幻觉,喝一点可乐就可以把这些东西都冲走。”
“可乐?”
“是一种喝起来会发出咕噜咕噜气泡声的碳酸饮料,大正时期好像没有吧…算了。”她将脸埋在掌心里,半晌后,才重新抬起头,“不管是什么,都忘记吧。我喝多了好像就会瞎扯——”
“你一直在道歉。”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说,对不起。”
一阵沉默。
富冈义勇没等到回音,于是下意识回过头,他对上的是一双可怕的红色眼睛。那种视线像是毒蛇靠近猎物露出獠牙,恐怖到令人心惊,死灰复燃般反扑,目光里夹杂着血腥气,颇具威胁性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是狂暴的杀气,暴戾又极端。这种眼神不应该出现在年仅17岁的女孩眼中,他后退半步,浑身的肌肉紧绷,身体下意识做出了警惕防备的反射动作。
她似乎是冷哼了一下,目光从床头那件皱巴巴的羽织上掠过,恐怖的视线消失了,又恢复成往日的平静冷淡。
少女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像只晒太阳的猫,无害而精致:“你家有牙刷和毛巾吗?还有氨基酸洗面奶,护肤水,精华,眼霜,肌底液,面霜,最好再来一点润唇膏。”
“那是什么?”
“你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