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对着空白的书籍陷入了沉思。
那本被有着霞色发前辈努力保护的重要情报,全过程准确无误地被泉镜花叫送给他们的“零”的档案,此时只有印着淡色横格线的象牙色纸张,崭新得像是刚从某个文具店买回来的东西。
“酒精灯也使用过了,应该不是感温涂料。”
玻璃的酒精灯在少年的手中停留了一刻,中岛敦还是决定挪动两步把这件从与谢野小姐手中借来的易碎品放远一点。此时围绕着孤零零的空白情报,从碘伏酚酞溶液到紫外线灯各种大小不一的杂货像堆碉堡一样围了半圈,中岛敦甚至寻思着要不要和上层申请将空白情报送到专业的科学部门进行分析。
“资料会被某个科学狂人的柠檬炸弹烧毁。”芥川是这么提醒单纯的小老虎的。
原本中岛敦已经准备好和太宰治申请把镜花接出来,看样子现在也是行不通了。然而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没有任何纰漏为什么会收到空白的情报。
“敦,情报的事情怎么样了?”消息来源于用户“汤豆腐”。
“空白的。”芥川在中岛敦之前用对方的手机回复了信息。
“明白了,我会继续收集情报的。”用户“汤豆腐”随后增发了一条消息,“别欺负敦。”
中岛敦表示明明处于对话之外为什么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从泉镜花口中得到消息的中原中也一瞬间很懵。
所有的情报都是自己亲手写下来的,书也一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什么白纸上的黑字不翼而飞。
“中原先生,关于这本书里所记录的东西,太宰先生真的不知道吗?“
想来想去,除了太宰治,没人可能替换掉中原中也的记录的情报。
“不可能。“中原中也很确定,”医生如果知道这件事,我早就不会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故作轻松的语气安抚泉镜花,一直藏在身后的手紧握拳头,骨节发白。
指尖又湿又热,好像太过用力指甲把手心划伤了。一直等泉镜花离开中原中也才把身后的手在自己面前展开,猩红色的黏糊糊粘在纤长的手指上。
不知道例行检查的时候该怎么和太宰治解释。
在他想出合理的解释之前太宰治已经发现了他受伤的手,尽职的医生用温水清理了月牙形的伤口,口中叼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垂下精致的眉眼给尚未愈合的手缠上绷带。最后收尾的时候绷带的两头被医生的手指灵活地打成了蝴蝶结。
“……”
中原中也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太宰治将蝴蝶结拆开打成单结,又打成平结。最后又拆了一段绷带绕着中原中也的头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然后太宰治被中原中也一个过肩摔,以头朝下暴扣入地。
”除了我知道情报的只有你!中原中也一改沉默寡言的病人模样揪着太宰治的领带,不顾腰腹上的伤口像拖大型垃圾袋一样把对方丢到墙角, ““我记录的情报都到哪里去了混蛋太宰!“
话说这是自己什么时候的伤啊……怎么没印象。
“嘛嘛,中也冷静一点啊冷静。“太宰治难得没有使用自己调侃的语气,顶着凌乱的头发一脸和煦的笑容靠坐在墙角,”情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啊。“
明显听到中原中也不满的啧声,太宰治摆出认真的样子竖起一根手指。
“你想想啊,我现在的人格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一点中也是最清楚的吧。“
中原中也毁灭性的战斗力太宰治最清楚不过,与此同时如何在对方爆发的底线左右横跳也是太宰治最得意的本领。果然面前的人在自己的提醒下神色瞬间僵硬。
“你是说……医生已经发现我的身份了?“
“这个,我不知道。“太宰治竖起的手指放在嘴边,脸上的表情因为背着光线条变得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浓雾,”就算是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小矮人不要强人所难啊。“
“你叫谁……”
如果说中原中也前三个字出于听到“小矮人”的条件反射,而后半腰拦截的戛然而止则是因为太宰治的表情。
凡是和太宰治有交集的人都觉得太宰治只有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本身就清秀的眉眼倒是让他的样子百看不厌,就算有些贱贱的也相当讨人喜欢。很少有人知道太宰治认真起来的样子,严肃得近乎冷漠。或许太宰治本人就是漂在海上的冰山,阳光下小小的一角,深海中阴霾的身影。
中原中也其实很不喜欢太宰治这副模样,偌大的房间里似乎连空气跟着时间都凝固了,化成粘稠的一团阻塞口鼻,堵在胸口处闷闷的。他转过身,缠着绷带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咔嚓一声转动了门把手。
“中也。”身后突然响起太宰治的声音。
“你的手怎么了?”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泉镜花打算自己多花点时间,熬夜把中原中也回忆起来的情报自己动手打成电子稿发给中岛敦。因为中原中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太宰治的严密监视下,传输情报的速度不得不受到限制。
接收到文件的中岛敦看了三遍,内容虽然清楚了,但是除了文字没有可供作为呈堂证供的图片或实体材料,唯一的证人现在还是个有着“合法身份”的自闭症患者,这就让人很难受了。
更烦人的是无论怎么联系一直在签名上挂着“正在度蜜月有事烧纸”的江户川乱步真是说话算数得一次上线也没有,大概孤立无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他隔着电脑,看到坐在自家沙发上的芥川,抱着双臂已经睡着了,打印出来的相关资料三五一叠乱七八糟满满一桌子,上面全都是用中性笔勾画的痕迹,红色黑色的线条铺了一层。思考再三他还是选择找了条毛毯给对方披上。
“都说了别到我家加班,又没床给你睡……”
中岛敦小声嘀咕着把所有资料在自己的膝盖上收理整齐,余光瞥见《O.A》的资料竟然也被芥川整理出来,甚至画着重点标记。
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空中。
无论是太宰治的哪个人格,对绷带都有着不可撼动的狂热。如果医生的人格仅是在衣服可以遮挡的上身和手臂上缠着绷带,那么此时像绳索一样缠着自己的太宰治连头上都会缠绕绷带,遮挡右眼的模样一如自己再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Port Mafia最年轻的干部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中原中也八岁时的回忆,在那个温暖的午后,阳光拥抱着蔷薇花,蔷薇花架下蜷缩着沐浴阳光看书的少年,抬头一瞥,刹那间的笑容,与眼前这张冷漠的脸交叠重合。
“想不到会以这样的身份见到你啊,中也君。”他记得曾经住在邻家和蔼可亲、除了爱好会被人吐槽的医生坐在首领座位上时自己掩饰不住的诧异,也不如在这里见到太宰治时的样子。
这才是太宰治真正的样子吗?在自己的印象中虽然知道太宰治那副好学生的样子不过是戴着面具做样子,但他从来不记得那个带着狡黠笑容、狐狸一样的人有这么阴郁的眼神。
“中原中也。”
他摘下帽子,出于礼节的行事。猝不及防被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干部死死搂进怀里,消瘦的下颚凸出的骨骼将肩膀隔得生疼,白色绷带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紧中原中也的腰,用对方的身体填满自己身体的空隙。
这是中原中也第一次和太宰治的第三个人格见面,这个沉睡了不知多久、像狼一样的灵魂对中原中也有着近乎偏执的关注。从森鸥外的口中,中原中也才知道在自己和太宰治分开的这几年中太宰治产生了具有疑似自闭症的人格。他有着太宰治十六年的知识,但是没有有关中原中也五年的记忆。
“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太宰君并不适合Port Mafia。”
当中原中也向森鸥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后者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从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的人格分裂就是从加入Port Mafia后不久……好像是Minic事件之后出现的……对了中也君不太清楚这件事对吧。“
“我绝不会问多余的事情。“中原中也恭顺地低下头。
“……呼。“
森鸥外站起身,拍了拍这个曾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肩膀,示意对方放轻松。与此同时,一枚子弹穿过大门,擦着森鸥外的手套击碎了对方身侧的玻璃。刺耳的声音吓得爱丽丝手下一抖,红色的蜡笔划出扭曲的线条。
因为枪声安静的大厅被开枪者的脚步声惊扰。太宰治直到月光可以照到自己的身影才把手枪装回原处,路过爱丽丝的时候俯下身摸了摸少女金色的头发,直到站在中原中也的身后。
“……”
太宰治没有说话,唯一露出的左眼弯成月牙般柔和的一弧,牵着嘴角舒展开温和的笑容。像是个恶作剧被父亲抓住的孩子,露出有些歉意且讨好得向父亲请求原谅的表情。
爱丽丝没有抬起头,躲闪的目光偷偷瞥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三个人,手里握紧蜡笔没有继续往下画。
太宰治,至少此时站在这里的太宰治。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作为Mafia。
中原中也自认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面对太宰治。然而相比起满嘴废话,惜字如金的太宰治则会让他感到异样甚至是恐惧。如果仅依靠青少年时期对太宰治的印象,他很难相信仅仅是分开了两年就会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多。
或许在那五年中中原中也从来都没有认清真正的太宰治是什么样子,那个他曾经以为的、太宰治隐藏在乖孩子外壳下真正的、狐狸一样狡黠的性格,才是虚假的。
鸢色的左眼突然睁开,一瞬间把中原中也盯得内心发毛。太宰治的眸子在这个时候永远都是阴霾霾的,紧闭窗户不允许任何光进入。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海色眸顶上一排浓密的睫毛,指腹轻轻揉了揉眼角。
我的精神看起来这么不好吗,以前在黑手党熬几个通宵都没大碍的。中原中也有些恼怒地弓起手指弹开太宰治在自己脸上的手,兀自闭上眼睛。
会是这个太宰治发现了自己曾经调查“零”的事情吗?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分清楚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哪一个太宰治,在哪个不经意的时候有关自己的秘密已经全部暴露,太宰治所做的不过是和曾经的他所做的事情一样,把被蒙在鼓里的他耍得团团转。
太宰治拥有出色的暗杀能力,但体术水平仅在及格线的位置上下跳动。只要愿意仅靠蛮力中原中也也能制服面前这个空有身高的竹棍架子。
他被黑暗拥抱着,沉入自己的梦乡。自己仿佛对方怀中的沙子,一失神就会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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